轰轰轰晋阳城外的炮声每天都在巨响。郭绍时不时咳嗽一声,呛人的硝烟味随风飘来,几乎弥漫在每个角落。炮阵离他站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但炮声的声浪一直都不停,耳朵里仿佛常在嗡嗡乱响。
这样的环境下,郭绍觉得头脑有点犯晕,懵懵的思绪有些不畅。他揉了揉太阳穴,在一个敞棚下面的粗木案上坐下来,翻看毛笔画的地图端详了一番,李处耘现在已抵达忻州南部的石岭关附近,北面忻州忻口镇等诸地都还在北汉军的控制之下。
左攸走进了草棚,郭绍便道:一旦辽军逼近李处耘部,立刻禀报我。
左攸拜道:遵旨。
辽军主力与李处耘一接触,郭绍打算亲自北上督战。因为辽军一旦南下,是否能拒敌将干系整场战争的后果,郭绍认为自己亲临战场,可以增加士气他在武夫中的威望很高;他也是皇帝,将士们在皇帝跟前立战功是不太一样的,他们会认为皇帝关注着自己的表现。
十天之后,北面的细作奏报,辽军已过雁门关,抵达代州地区。东面向拱也奏报,幽州辽军逼近娘子关。
但此时,晋阳南城的攻城准备也有些眉目了。
郭绍亲自带着马队趋近至城墙二百步内观看,左右劝诫,他置之不理,犹然镇定策马慢行。这个距离上看似有危险,实则弓弩箭矢是肯定够不着的,唯一的危险是城内的投石车和城墙上残存的弩炮;但是投石车和零星弩炮想精准打中活动目标,可能性太小。
周围的亲兵都紧张的仰望天上,生怕飞来了一块石头似的。
他亲眼细看,垒土斜坡顶端离城墙好像不到半人高了,那一段城墙的女墙早已被大量的炮击完全摧毁。周军士卒从那里进攻不需要云梯,徒手或者搭一个简陋的梯子就能爬上去。
一个部将提醒道:有一处地道已经挖通,埋好火药了北汉军的地道应该尚未发现。
郭绍点点头,看清之后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跑。
他径直回到中军,文官和部将随着进帐,在中军大帐内议论纷纷。郭绍拿着直尺反复丈量一副制作比较精细的地图,片刻后开口说道:我认为
众人很快停止了议论,纷纷转头过来。
郭绍道:幽州军实力有限,娘子关还有向拱部,对晋阳的威胁暂时尚且不足;主要还是进入代州的北面辽军。
王朴立刻点头赞同。
郭绍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想留下来先看看强攻晋阳是什么状况立刻快马传令李处耘,辽军一过忻口,便立刻禀奏
王朴道:臣稍后便叫人下达军令。
郭绍抬头看帐篷外面,声音愈低,仿佛小心翼翼的口气:这才上午,今天就发动进攻,免得拖延下去,让北汉军更有准备
众人都点头称是。
郭绍又道:炸城豁口和垒土豁口的进攻同时进行他回顾左右,就以地道火药坑爆炸为信号何如埋的火药不一定能炸塌城墙,但肯定能爆,声势不会太小。
王朴道:晋阳城内守军应有准备,缺口太小,这种攻城最好用精锐在前。虎贲军右厢多骑马步兵,可为前锋。
郭绍以为然。
部将们纷纷提出主张各种战术,郭绍继续拿着直尺在丈量地图,良久没有再说话。
他反复权衡推论,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此时看起来倒好像有点犹豫一样。不过等他真正下决定了,便召集虎贲军剑南军炮阵上指挥使以上的武将部署具体方略;在此时便看不出丝毫犹豫了,各种布置十分娴熟。
不多时,四下的炮声继续响起,轰鸣一片。但周军营地上鼓号声络绎不绝,旌旗移动,调兵频繁。
在这种空旷的地方,晴天白日之下,大面积部署兵马一目了然,要干什么恐怕无法掩藏火炮的轰鸣一直在延续,再也不像往日那样一阵阵地停息,让周军人马分批靠近城墙;围城工事的上空烟雾弥漫,连风都吹不散。
郭绍骑着马在飘荡的硝烟之中默默地看着各处的调动,慢慢向第一道工事防线趋近的大片人马浩浩荡荡,与往日一大群推着独轮车的情形全然不同;加上垒土工事已经完成,北汉军也看得到。
郭绍判断这回攻城无法像寿州那样突然袭击,不容易直接突破;但最少这样的攻城,能给北汉守军造成真正的威胁和压力。
他微微侧目,见王朴正聚精会神地眺望远方,王朴的脸色没有多少机动,却是十分严肃。郭绍观之,觉得王朴也和自己一样的判断毕竟晋阳这样的重镇,又有北汉军精锐主力防守,前后进攻不足半月,很难强攻下来。
远处第一道防线内,虎贲军右厢第四军已经列阵以待,全是骑马的将士。
正对着垒山的一股人马打开防线的寨门,成排地骑着马缓缓出动,前方几面绣虎的旗帜在烟雾中迎风飘荡,那是周军最精锐的虎贲军的军旗。人马以一队二十余人为横排,一共二十多排,全部出动后,就没有后续的人马跟上来了,一共大约五百人一个指挥的兵马,组成骑马方阵缓行。
不多时,后侧两翼也有同样的方阵出营,三股人马成品字形,正对垒山的方阵挺进。
炮声仍旧在巨响,后方周军大营里白烟一排排地陆续腾起。对面的城墙早已千疮百孔一片狼藉,石弹不断落到城墙上下,土石在远处乱飞。
前中的右厢第四军第一指挥逐渐靠近城墙,头顶上时不时有石块落下来,那是北汉军部署在城墙后面的投石车发动攻击了;城墙上还有观察哨冒死察看周军的距离,有人在那里不断瞧,也有人在炮声中吆喝。
这时第一指挥渐渐加速,战马向前慢跑,本来十分整齐的马队队列开始弯曲。
正前方还有一排参差不齐的旗帜,那是周军之前做的五十步标记,尚未被完全破坏掉。就在这时,后方大营上呜咽雄厚的号声齐响,一面青色大旗不断摇晃。
炮声立刻就停止了马蹄声骤然轰鸣并非刚刚才有马蹄声,只是更大的炮声一停,马蹄声的动静就立刻凸显了出来
众骑渐渐加速,中央部和左右翼指挥向前直冲。
马蹄如雷鸣,远近具有层次;前方三个指挥在冲锋,后面工事内如潮水的大队人马也从防线内蔓延出来了。
就在这时,忽然地面一阵猛烈的颤栗仿佛猛然地震了一般,众人便见东面远方如闪电一样地一闪,一大团浓烟尘土轰然腾起,立刻便听到轰地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万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不过虎贲军大量的将士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爆炸。
第四军三个指挥疯狂地向城墙扑去,很快就把五十步标记的残旗覆盖在奔腾的马队之中。对面那墙越来越近了
为大周皇帝而战最前面的一个大汉拔出佩刀高举大吼。众军顿时高声呐喊。
前锋飞奔越过了已经被填堵的护城河,冲至土山斜坡下方,众军立刻翻身下马,前面的人提着刀盾就往山坡上爬
冲最前面的是一个披重甲的都头,他拼命地爬,脑子里一片空白。虎贲军的武将,没有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但在这种场面下冲在最前面,他清楚自己恐怕必死无疑都头心里真的很怕,哪怕不止一次上阵厮杀;但他不能停下来,而且要尽量跑得最快,这样才能为后面的将士做表率冲快点他必须要承担起这个责任,一停下就要拖累整个指挥,战后军法也肯定饶不了他
也幸亏虎贲军将士大部分是沙场老卒,不然在这种场合下,还没看到敌军就必定要吓得手脚发软兵器都拿不住。
啊都头高声嘶吼起来,声音不仅是怒吼,而且充满了恐惧,杀
他已经爬上斜坡,垒山顶部有一小段平坦的土路为了防止北汉军用没有碎掉的百斤石弹当作滚石反击。都头跑了几步,见一些炮击时仍旧留在城墙上的北汉士卒乱糟糟地靠近了城墙,有拿长枪的也有拿弓箭在拉弦的。此时他已经度过了最恐惧的前期,丰富的战阵经验让他冷静了不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拼了
放箭都头提起刀盾大喊道。
嗖嗖后面的弩兵纷纷放箭,城墙上顿时惨叫四起,后面也有被弓弩射伤叫唤的,不过最多的是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
都头双手紧紧抓着刀盾,第一个按在城墙边上,左脚在地面上一蹬,身体猛地往上一用力,右脚抬起踩到了城墙上。哐他的脑门上一痛,金属剧烈的撞击声和震荡让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个北汉军士卒已经冲到跟前了,挥刀就朝都头的脑袋上招呼上来。他的眼睛都花了,但没有晕倒,下意识把身体往前一撞,立刻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俩人都扑倒到地上。
后面的周军将士纷纷大吼着拼命朝城墙上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