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交代的事已办妥。左攸走进房间拱手道。在郭绍眼里,左攸还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让他办的事,他会主动回禀进展,而不需要郭绍自己再惦记着。
郭绍轻轻把毛笔搁在砚台上,然后合上又写满了多页的册子。他的动作表情没有儒雅之气,却十分端正从容,眼睛里已恢复往昔的锐利与温和交错。起先掀翻茶盏的情绪失控冲动已消失不见,连一丝迹象也看不出来了。
他看向左攸:还得有件事必须得左先生,这回可能要分开一阵子了。
左攸拱手道:主公吩咐便是。
郭绍道:你最近就可以出发,先回京。
左攸问道:在下回京后应该做些什么
郭绍沉声道:如果太后召见左先生,问起这边的事,你照实说便是。
左攸恍然道:在下明白应该做什么了。
郭绍点点头,在这种严重的事儿上,能信任的又有智谋的人,除了左攸还真不好找到合适的人选。左攸也是这场变故的策划人之一,知道内情,让他到东京与太后通气再好不过;同时也能让郭绍在外及时知道东京的情况。若非郭绍自己不能离开大军,他都想自己先回去一趟了。
除了见金盏,他心里也挂念着符二妹和李圆儿她们应该离预产期不久,而南唐国离东京还有千里之遥。
郭绍收住心神,又轻声说道:可以特意告知太后,我决意不改国号。
这样一来,符金盏仍旧是大周太后,而不会一夜之间变成了前朝太后。
东京皇城内。符金盏看着二妹挺起的肚子道:你看,很多时候二妹还得靠娘家的人照顾你。二妹撇了撇嘴:夫君出去征战是为国家,得以大事为重,我又帮不上忙,便不能老让他牵挂分心。
到底是符家的女子,识大体。符金盏随口赞道。
这时旁边的杜妃和宫妇也跟着附和捧了两句。杜妃便是杜成贵的姐姐,他们的父亲也是大周武将,战死后,先帝封其女儿为妃,又让儿子在内殿直为将,以示恩德;先帝驾崩,没有生养的嫔妃都移居冷宫,符金盏又让杜妃作柴宗训的义母,以这样的理由让她免居冷宫。而那个宫妇,也是职责服侍柴宗训的宫妇。
于是符金盏便道:一会宗训要给长辈问安,我今天要陪妹妹说会儿话,就不过去了,杜太妃替我问问宗训罢,是否有去读书写字。
杜氏屈膝应允。
不料这时旁边那宫妇插嘴道:太后,其实杜太妃也不太想管皇上的事。
杜氏的脸色顿时唰一下变了符金盏心里也很不舒服,不过她却没表现出来,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那宫妇一眼。宫妇愣了愣,忙道:奴婢不该多嘴
杜氏瞪了宫妇一眼,那眼神,简直杀她的心都有似的。杜氏微微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道:臣妾遵太后旨意,先告辞了。
符金盏看杜氏出门的时候走路都有点不利索似的。
等那两个人出去了,符二妹才小声道:大姐,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我见她们的神色很奇怪。
符金盏道:没事,二妹且安心把孩儿生下来,不要去管那些烦心的事。
符二妹无辜地说道:我觉得,这宫里的人心眼真多。
符金盏不置可否,她现在在皇宫里的地位和实力,其实不必再看别人的脸色,只要别人看自己的脸色但符金盏之前多年都是小心翼翼的,懂的东西太多了,不想看,也一眼就看得出来。
黄河出石之后,郭绍要称帝的消息在宫廷中不胫而走;宫里的人或许对军国大事不会议论,但谁做这里的主人是每个人都关心的大事。如果郭绍称帝,那柴宗训还能有名分地位吗杜氏虽为柴宗训的义母,但她恐怕不太愿意和一个被废的小皇帝拧在一起,因为柴宗训既不是她生的,又很少见面没什么感情。
刚才那个宫妇常在杜氏身边,可能也是出于好意,想替杜氏作想,疏远与柴宗训的关系不过宫妇着实蠢了点。这样一来,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参与过背后蜚议太后要帮郭绍谋夺江山并且与妹夫通奸的流言。淫符侍三夫,江山为嫁衣;家奴门外应,蛇狼齐忘恩。符金盏能高兴得了
难怪刚才杜氏的脸色一下子变成那样,杜氏显然比那宫妇有头脑多了。
符金盏此时心里确实很不高兴,但不是针对杜氏,而是那些流言。因为显然流言不只是杜氏等人在说。
符金盏并非不要名声脸面的人,甚至比一般人更在乎这种东西,毕竟干系不仅仅她一个人,还关乎符家大族的名声。何况作为一个妇人,谁愿意背上淫妇的名声谁能真正不在乎被别人在背后骂她
她饶是忍着,脸上的表情也是极不自然,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她自知和郭绍的事是事实起码面前的亲妹妹就知情。那几回都十分谨慎小心,可仍旧挡不住世人揣测。
大姐符二妹诧异地看着自己。二妹可能一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不过她也是个很细心的人,能看出姐姐的心情。
符金盏忍下一口气来,脸上露出很勉强的笑容,和符二妹随意说了几句话。
不过她说话心不在焉,仍旧在走神。符金盏心道:枉我平素待人从不刻薄,但真正想我好的没几个。她看着符二妹笨拙的身体,嘴角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冷笑:但那些人都不能如愿,就算我不是太后了,符家仍然倒不了。
还有她和郭绍的关系,外人不知道,但那都是经过了生死考验的,不仅仅是争宠那么简单也许所有男人面对郭绍的处境都会选择让符金盏最终成为牺牲品,但郭绍不会。
她压下心头被羞辱的恼怒,渐渐平息下来:一切仍在掌控之中,岂能因为那叛贼的骂言就自乱阵脚
这时符金盏便道:你且好生养着,时常还是在周围走动一下。我还是要过去一下。
嗯。符二妹乖巧地点头。
符金盏来到万岁殿的大殿上,柴宗训还没过来,杜妃等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她们见金盏过来,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恭敬地屈膝见礼:拜见太后。
免礼。符金盏在上面的软榻上款款入座,大气地轻轻一拂袍袖,坐正了身子。周围的妇人无不敬畏地面对她。
符金盏脸上露出微笑,看向杜妃笑道:不久前,内侍省的人还在哀家面前夸过你弟弟,说杜将军颇懂规矩,忠于职守,为人正直忠厚,哀家还没告诉你。
杜妃一听,急忙行礼道:臣妾谢太后褒言。臣妾能有今日,全靠太后仁慈恩典她说着说着居然哭了,要不是太后可怜我,我现在还在冷宫苦度余生。太后的恩,臣妾三生都忘不掉,绝不能有半点歪心。
符金盏好言劝道:你怎么哭了,你别害怕。
杜氏哽咽道:太后人那么好,臣妾哪里是怕,感恩还来不及。
符金盏点头,从容而淡然地说道:那便是了。
杜氏默默地抹干眼泪,二人便不再说刚才的话题。过了一阵子,柴宗训被他的奶娘和宫人带过来了,符金盏便与柴宗训说话。
不多久,符金盏起身离开正殿,及至寝宫换衣服。杜氏不顾自己太妃的身份,叫退宫女,亲手服侍太后。
这时符金盏便轻声道:谁是向着哀家的,哀家心里还能不清楚么你耳朵又不是老堵着,不能因为听到了什么话,我就怪你吧
杜氏立刻说道:那些议论的话,我是听滋德殿的王才人在说。本来刚才在正殿上,我就该禀奏太后的,不过那里人多嘴杂,我怕有人怪我告密,会有麻烦。所以现在在禀奏太后
哦,我知道这个人。符金盏不动声色地点头,也是先帝给的才人名分,本来就该去冷宫的。唉哀家常怀好心,总有人不领情。
是,是。杜氏忙道。
符金盏把黄色的袍服换下,换了一身浅红的襦裙,如今二月春光使节,这身比较轻松的衣衫能让她感觉心情放松一点。当下从屏风内走出来,见宦官曹泰在寝宫门口侍立,便唤了一声。
曹泰忙拿着拂尘跑了进来,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在太后面前仍旧手脚麻利得像个年轻人。曹泰躬身道:娘娘有何吩咐
符金盏道:在滋德殿那边的王才人,觉得滋德殿呆得太腻了,她本来也该去万福宫的,让她现在去罢。
曹泰目不斜视,但还是被符金盏看出来,他的余光从杜氏身上扫过。曹泰忙道:奴家这就去传旨,会让王才人打心眼里明白,得谢太后恩才对,要不是太后心善,她想去万福宫都不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