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衙署在内城西南部。郭绍到了府门外,叫门口挂着一个大鼓,据说是鸣冤鼓,不过他没有冤,只拿出名帖叫差役送进去报官。像郭绍这种带着一大帮轻骑侍从,骑着良马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差役自然会拿着名帖进去问官员。
没一会儿,忽然见一众官吏纷纷走了出来,郭大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一个红袍首官深深地作揖,弯着腰说话,恨不得给郭绍跪下一样。
快请,快请公座上坐另一个老头敬畏地看着郭绍。
郭绍的身份确实不低,侍卫司大将。但开封府也是天子脚下的威严之地,仅仅是大将到来,根本不会受到这样的礼遇。郭绍猛然倒觉得十分不习惯,但见一个个恭敬的样子,这才真正意识到了短短几天后的微妙变化。
一众官员在两边迎接,郭绍带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地从中间进大门,回头道:我只是有事请教左厅推官黄炳廉,诸位勿要如此兴师动众。
黄炳廉一个大官唤了一声。
这时便见一个面目方正身材颀长的中年走上前作揖道:郭大帅有何吩咐。
郭绍对众人挥了挥手臂道:办公时间,都散了。我只与黄推官说话。
黄炳廉职位不是很高,但风度倒比别的官员们得体,看起来不卑不亢的,客气道:郭将军请,到下官的签押房细谈。
请。郭绍也并不拿架子。
一行数人进了一间古朴陈旧的屋子坐了下来,郭绍叫随从守在门口。看茶黄炳廉喊道。
等差役端茶上来,郭绍也没喝,等闲杂人等出去。他默然看了一下案上的陈设,大红色的桌布就像是洒了很多血在上面一般,还有王命印章朱笔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黄炳廉道:御赐王命,摆在上面,叫下官等断案时时刻不敢忘重任在身。
郭绍再度考虑了一通,这才开口道:黄推官问案,从来都是秉公守法
黄炳廉正色道:既然为官手握黎民的生杀之权,自然尽全力做到严明公断,若总是判错案,便是庸;但若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便是贪。此二则,在朝政清明时是为官之大忌,害人害己。
郭绍赞道:黄推官不庸也不贪,不然当初王枢密使也不会举荐你来查赵三郎谋刺的案子。
无论是查赵三郎的案子,还是几天前进宫服侍先帝更衣,下官都是秉公说话,事实如此,故心中无愧。黄炳廉忙道,下官不庸不贪却是敢认,上面的曾祖父祖父父亲几代为官,下官饱读祖上洗冤的卷宗,家传验尸推断查证等诸法,下面的小吏和仵作不敢敷衍我,故不庸;也因黄家几代为官积攒,有良田广厦,家底厚实,下官对那些俗物看不上眼,犯不着昧着良心贪。
说得好。郭绍道,黄推官只做推官太浪费了。今我朝仍奉孔孟之道,即为人治;人治者,首先吏治,权力在官吏之手,如果官吏挑选不善,则治国荒废。大周正急需黄推官这样的贤才。
不敢不敢。黄炳廉道,下官只是问案而已。
郭绍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不过黄推官但凡问案,一定会明断是非认公理么
黄炳廉顿时沉吟不已,不动声色地观察郭绍,摸着下巴的胡须久久无话。他终于开口道:我不敢保证这么说罢,当某些人完全能掌握咱们的官位生死,又有几人能不屈服除非朝廷有一种铁律,别的大权根本无法干涉提刑按察,否则谁来做这官都不敢拍胸脯说绝对做到分明黑白对错。
郭绍一本正经道:有道理,黄推官很有见地,推论的道理非常超前。那么多人能干涉开封府的司法,还谈何律法公正律法只能对黎民百姓有效。
黄炳廉道:正是如此,那些认死理的人,天下有几人,有那等人又能做多久的官我曾祖在家书中就写了,查案查到某种高度,那些推论查证之法就不能用了,而得用处世之道;他老人家没有说处世之道,或许便是准许子孙各有各的醒悟罢。
郭绍叹道:确实叫人悲叹,天道公正谁也不能保证。或许圣人在制定这些世间规矩时,也看清楚了规矩的极大漏洞;所以要写出诸多圣贤书典籍,希望能叫手握大权者修得人之初性本善,上面的人有仁义之心,才能让官吏公正理政。
黄炳廉赞道:郭大帅乃力治万军的武将,却能对文治之术颇有心得,叫下官十分敬佩。
哪里哪里,我随口说说,贻笑大方罢了。
郭绍沉吟许久,这才说道:倒是有个案子,想请黄推官主持查问一番。
黄炳廉问道:怎样的案子
奸杀案。郭绍看着他的脸道。
黄炳廉一脸严肃,说道:每年单是开封府二县之地,也会有不少这等案子,本不稀奇。不过最要紧的是什么人涉案
郭绍沉声道:乱党要犯赵普供出,当年赵家三郎奸杀了他的兄嫂。
黄炳廉的脸微微抽搐,想了想:前年的事了,现在死者的尸首怕早已变成白骨,不太好查。
能通过尸骨查出是他杀还是病故么郭绍问道。
黄炳廉道:不好说。如果是下毒器械所伤,在骨骸上留下了痕迹,只要有蛛丝马迹就能进行检验推断。但诸如捂住口鼻窒息而亡等等只要没伤骨头,皮肤血肉全然不存,便无从查起不过若是有人证,也可能有点办法。
原来如此。郭绍道,黄推官何不接手此案,先查查真相,然后咱们商量一下再录卷宗
黄炳廉眉头紧皱,一时没有出声。
郭绍道:大理寺刑部等诸多衙署,有的官员老迈不堪尸位素餐或者咱们先密查,黄推官不用亲笔在卷宗上签押。他又不动声色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不然有些秘密就长埋地下了。
黄炳廉犹豫了一番,说道:要不下官先试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