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清幽, 不见阳光,明辞坐在石凳儿上,半晌都没有说话。
眼前的荀勉已经继承了景王的位置,比以往愈加成熟了不少,穿着素净的衣袍,握着提梁给她斟了杯清茶。
方才程氏已经和云太妃商量完解除婚事, 两人之间再无关系, 这样坐着委实有些尴尬。
她握着瓷杯, 暖热了发凉的手,他们之间其实有很多事情可以说,但一想到他把李南月以侧妃位葬在王府陵园里, 一时便颇觉乏味, 什么都懒得想,什么都懒得说了。
大抵是这样安寂显得气氛太过凝滞了, 荀勉率先出声,“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退婚?”
她听见这话喉咙一干, 忍不住抿了口杯中茶水润润嗓子, “你问我为什么?这话难道不该问你自己吗?”
在李南月那个女人出现之前, 她一直觉得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南月出现之后她才发现,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天造地设, 全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罢了。
想象破碎后她是不甘心的,想着爱情没了,权势总要捏在手里的, 世子妃、王妃的位置……绝不拱手相让。
她原是这样想的,但现在她又觉得不值当。
一辈子多长啊,和荀勉对着过一辈子她以前是向往的,但如今只觉得糟心。
她嘴角掠起一丝讽笑,“你能将姓李的那种女人当成宝贝,眼瞎得这么厉害,我哪敢进你景王府的门。”
荀勉脸色不大好看,“她已经死了,你又何苦阴阳怪气地挖苦她。”
明辞看他这副样子哈哈大笑了两声,一向以优雅著称的明二小姐突然摒弃仪态,笑得浑身打颤,荀勉都愣了一下。
她笑个不停,撑着站起来,背过身去,望着林间飘落的竹叶笑声戛然而止,声音有些飘忽,隐带着一分哽咽,“你真的是……蠢死了。”
她举步往外走,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他的视线,荀勉看着,莫名地手上突然没了力道,瓷杯落下,砰地一声,碎裂成块。
从景王府出来,天上已是暗云叆叇,飘起细雨。雾青打了个伞来,她提着裙摆慢慢上了门前马车。
程氏要比她先出来,坐在里头手绕绢帕,眼眶发红,眼泪跟外头雨珠儿似的往外滚,越想越气,“就会胡闹!就会胡闹!家里头都什么样子了,你就不能懂点事儿吗?人家景王府还没说什么,你就赶上去退婚,疯了不成!”
她别过头,不大想理她。
反正这婚事已经退了,再怎么样都已然成了定局。
回到明府程氏就往清风院找老夫人去,和景王府的婚事没了,那自然得另做打算。
他们要给她找下一家,明辞却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去将军府找了她外祖母,外祖母的娘家在秦州,她想去那边走走。
离京的那天早上,雾气还没散完,车声辚辚驶过城门,有人快马追来。
雾青掀开车帘,“小姐,是祝大人。”
来的人是祝诩。
祝诩接到明辞要往秦州去的消息,是特意来送行的。
看着身穿白底樱花双绉裙,外罩素缎披风的明辞自马车上下来,他说道:“何必往秦州去,哪怕明家不如往昔,我亦能护你周全风光。”
明辞没有答话,只曲了曲膝,道:“祝二哥保重。”
祝诩目送着马车走远,喉头发涩。
人世多苦难,最苦求不得。哪怕到这样的时候,她依旧是……唉。
明辞离开并没有在京都掀起什么风浪。
祝诩流连酒馆多日,将近半月才收拾好心情,这日他去朝陵书院办事,碰见了还在里头进学的荀勉,两个已然两看相厌的男人远远见着就立马避开。
荀勉一个王爷还待在朝陵书院,私底下少不了有人笑话他,一没了事他就坐着马车回了王府。
王府里很清静,清静得隔着窗都能听见外头的风声。
他撑着头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做了皇帝,娶了阿辞,最后死在西殿的龙床上,一辈子也算圆满。神思一转他看了月儿,是月儿又不像月儿。
她有一个神奇的手镯能入梦,躺在拔步床上勾眉舔唇,兴致勃勃地挑选着猎物。
他、祝诩、明业甚至于九皇叔,都是她选中的人。
她勾引祝诩,诱惑明业,她在明业的梦里红唇媚眼,淫|乱又浪荡,和在他面前时的娇俏体贴截然不同。
她揽着明业的脖颈,口中说着动人的情话,床动幔摇,室暖漫香。
荀勉猛地从梦里醒来,一颗心跳动得厉害,抖着手倒了杯水,全灌进了肚子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然而事情却没就此结束,这白日突来的梦像是给他打开了一扇门。
自那日后他开始每晚都做梦,梦里的主角都是李南月,每每都是在跟着旁人逍遥快活。
一天一天的,每到深夜他都会满身是汗地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折磨得人精疲力尽。
冬日初雪覆落在枝头,王府里的人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王爷得了梦魇之症,晚间睡不好,白日脾气便愈发古怪了。
云太妃去看自己的孙儿,却正撞上他要出门,裹着黑狐斗篷,神形憔悴,她叹气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荀勉哑声答道:“出去一趟,孙儿很快回来。”
这些日子因为梦魇他几乎不怎么出门,现下要出去云太妃也不阻拦。
荀勉出了大门径直往祝府去,正巧今日休沐祝诩也在屋里,两人相对无言半晌,他终是问起了有关梦里的事。
若非荀勉提起,祝诩都快将那奇怪的梦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当日明辞也问过他,他便照着当初说过的话全部告知了荀勉。
荀勉捏紧了拳头,咔咔作响,阴沉着一张脸,转身离开了祝家又忘明家去。
明业赋闲在家,看到荀勉惊讶一瞬,“王爷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小府里来?”
荀勉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径直问起了梦里之事,他脸色难看至极,明业想了想还简单照实说了。
他话音刚落,荀勉就抡着拳头砸他脸上,将人狠狠地揍了一顿。
明业不敢跟他动手,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半倒着,茫然不知为何。
离开明家荀勉一个人去了王府陵园,他看着李南月的坟冢,眼中暗漆漆的,挥退了守陵的下人,在枯树落叶下发疯似的砸了墓碑。
寒风凛冽,满地狼藉。
他蹲在地上,狐皮斗篷上沾满了泥土,捂着脸讽笑出声来。
荒唐荒唐,这真是一场荒唐,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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