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苒僵着脸, 心情很是不美妙。
她不会也不喜欢跳舞,或者说她不喜欢一切蹦蹦跳跳气喘吁吁出一身汗的运动,就想做个安静的美女子。
可怎么就那么难呢?
七七唉呀一声,“玩家,整天瘫着会短命哒。”说完就遁,根本不给她机会絮絮叨叨。
明苒无力地趴在漆红桌案上, 耷拉着脑袋, 整个人都沉浸在悲伤里。
孙繁因袖中的手紧捏成拳, 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仿佛誓要将她盯出个血窟窿来。
上次阆风别院当着那么多人面儿,被推入湖中, 又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叫她丢尽颜面无脸见人不说,还风寒入体, 灌了不知道多少苦药汤子。
她修养将近半月有余才堪堪痊愈,父亲和母亲也不知听了谁的闲话, 病好后还是将她拘在府里, 愣是不叫她踏出门槛一步, 直到这几日在祖母跟前千般求万般求才解了禁, 能出来走一走。
这往日种种在孙繁因脑子里过了个遍,想起来真是恨透了。
咬牙切齿道:“明三!”
明苒现在的脑子已经被遥远记忆中的广场舞旋律塞满了, 眉心直跳,压根儿就没听见。
明辞闻言倒是反应过来了,窗前坐的可不就是她三妹妹吗。
旁边的卫莹也是惊讶道:“是你三妹?她不是进宫了, 怎么在这儿?”
明辞哪里知晓,摇摇头就要过去,孙繁因却是先她一步冲了过去。
这般动静有些大,明苒有所察觉,直起身子,一侧头,正好对上。
孙繁因今日一身金彩绣绫裙,带着一阵风疾步过来,髻间金累丝步摇上的坠子都纠缠在了一起。
扬着手,脸赤红,眼冒火,气势汹汹。
明苒撑头看着,坐在凳儿上。虽比这孙小姐矮了一大截,却偏偏压了她一半的气焰。
被这静沉如碧水深潭的眸子盯着,孙繁因又陡然想起那日阆风别院,她阴沉沉如寒冬夜里鬼一般的模样,脸皮一抽,急停住身子,扬起来的一巴掌愣是挥不下去。
抬着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一时尴尬。
明苒笑出声来,撑着头的手一松,把发间的镂空雕花缠丝钗拔下来,拄落在桌面儿散开的广袖上,轻轻划了划,姿态散漫得紧。
“真是巧啊,孙小姐。”她一扬身,侧坐过来,捻着手里的发钗指了指她扬起的巴掌,“怎么,这一见面,就想给我一巴掌?这样的见面礼,你可真是大方。”
孙繁因看到她的发钗就忆起当时紧贴着她脸颊,险些划破她脸的那根冰凉凉的玉簪,当即后背一凉。
手掌渐渐收拢,恨恨地放了下来。
动作下意识地收了,嘴上却是不肯罢休,凭着一股虚气恨道:“好你个明三,上回的账你可记得?本小姐还没跟你算个清楚呢!”
明苒冷笑道:“上回的账?怎么会不记得呢,孙小姐说没算清楚,我仔细想了想,确实没算清楚。”
“你在我脸上挠了一道痕,我才回你一巴掌,可不是叫你占了大便宜吗。”
她站起身来,个子稍比孙繁因高些,摸了摸发钗,“来吧,孙小姐,咱们来算个清楚。”
孙繁因被她吓得一个后退,侍女夏冬忙双手搀扶,怒瞪着,“明三姑娘如此行事未免不妥。”
明苒弯眉,“哪里不妥了,我看挺妥的嘛,孙小姐都找上门儿来了,你自然不好客气的。”
夏冬讷讷,这倒是,确是她家小姐先举着手上去找事儿的。
珍宝阁二层里有一瞬安寂。
这时西紫一手抱着吃食,一手捏着糖葫芦转上来了,挤到几人中间来,警惕地看着她们。
明苒插回发钗,拿了糖葫芦,又回了位置,悠闲地吃着东西。
孙繁因拉长着脸,表情吓人得很。
明苒咽下满口的酸酸甜甜,乐道:“哎哟,心里头好气哦,是不是?”
孙繁因:“……!”小贱人!
明苒又含了一口糖葫芦,“现在更气了,气得想骂人,对不对?”
孙繁因脸黑成锅底,“明三你少在这儿猖狂!”
明苒唔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呢,我便是猖狂,你又能奈我何呢?”
孙繁因气啊,气得想跺脚,气得想咬人。
可她不敢撸起袖子上啊。
孙小姐不是个聪明人,但她欺软怕硬啊,碰上啥都不怕的硬茬子,她也只能在心底怄。
孙繁因临阵退缩,怂了,两方战火还没烧旺,就噗噗地灭了。
明辞这才好上前来,拧着柳叶眉。
顾及在外身份,她叫了一声三妹,问道:“你怎么会在珍宝阁的?”
明苒这才注意到明辞,正要出声儿,孙繁因灵光一闪,也发觉这个问题了,“对啊,明三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在宫里的吗?
是了,明三不是进宫去了吗?
她恍然,“你该不会是偷跑出来的吧?”
孙贤妃是孙繁因的庶姐,虽说丁点儿不亲近,但宫里的情况她还是知道的。
皇宫是什么地方,进了那里面的女人,除了圣上特允省亲,哪能随便出宫来?
就算当今不理这些事,规矩也是摆在那儿的。
总不能是圣上亲自带她出来的!
孙繁因脑子一转,自觉抓住了把柄,指着道:“好啊,你可真有本事,我这就叫人去找长姐。”
她刚憋了一肚子火气,又惯来行事不走心,说话不过脑,全凭一时痛快。
“非要叫长姐好好查你不可,指不定在外面勾三扯四的!”
长得就是个狐狸精,惯会勾人的!
明苒听着她那话,真想把手里的糖葫芦甩出去糊她一脸,想了想又收了回来,她可稀罕自己的糖葫芦呢。
转而端起桌上的茶,一滴不剩地全泼在她脸上,“不会说话就回去好好跟着夫子学,没得出来丢人现眼。”
孙繁因长得不大漂亮,却最在意自己的这张脸,被泼了一脸茶,精致的妆容全叫水冲花了。
抹了一把脸,惊叫一声,怒气冲天,这下是什么都不怕了,推开挡住她的夏冬就要上去挠人。
“混账!你在做什么?像什么样子!”
一声又气又急的厉喝从三层往下来的木楼梯上传来,生生让孙繁因僵在原地。
她还前倾着身子,张着手,下巴上还聚着水,有些滑稽。
夏冬反应稍快,忙唤了一声老爷。
本来还心有侥幸,觉着自己听错的孙繁因忙收回动作,梗着脖子扭过头来,看着站在楼梯那处,身穿褚色长袍沉着脸的工部尚书。
孙繁因最怕的就是她这个父亲,攥着手,声若蚊蝇,“父、父亲。”
孙大人怒瞪着她,又扭过头冲扶手边站着,一身月白素缎袍的人告罪,“小女顽劣不知事,还望您恕罪。”
荀邺不语,淡淡看了他一眼,缓步下了楼去。
明苒含着糖葫芦,弯着眉眼。
皇帝陛下带她出来本是要去见柳姑娘的,途径珍宝阁说是要去取样东西,恰巧在外头碰见了孙大人,两人就在三层说了会儿话。
她无聊就到二楼坐坐,唔,这不,就碰上孙小姐了呗。
荀邺径直过去,微微笑道:“等久了?”
明苒嘴里没空,连着摇摇头。
她咬着糖葫芦,委委佗佗,一派自得娴雅,倒是不见方才的吓唬人看笑话的模样。
荀邺瞧着她嘴角无意间沾上的点点糖屑,取下她随意别在腰间的淡粉色帕子,曲着手指轻擦了擦。
明苒随即抬手碰了碰唇角,停了嘴。
荀邺摸了摸她的头,这才在孙大人战战兢兢中转过身来。
他没理会旁的人,更没理会孙繁因。
只向孙大人平声道:“修身而后家齐,家齐而后治国,卿纡金曳紫身居高位,家政教养却如此一般,何以使信上下?”
声音一如既往的轻缓,孙大人却是在这温凉的春日里听得满头大汗,也不顾得旁的人在场,弓着身,“臣、臣……”
荀邺摆了摆手,不欲与他多言。
明苒认真听他说话,弯眸含笑,歪着头看他。
他却握住她的手,慢步往下去,边走边温声与她道:“看路。”
明苒轻应了一声,一道下了楼去。
王公公今日作了一身小厮打扮,稍慢了两步,停在孙大人面前,像是语重心长的模样,说道:“大人,所谓上下尊卑,孙小姐这规矩真得多捯饬捯饬,这走出去,多得罪人呐。”
说完这话,王公公三步并作两步追着往下去了。
珍宝阁二层里气氛凝滞,孙大人气得扬起手,险些一巴掌呼下去,好在想起边儿还有明辞和卫莹这些外人,才没下去手。
“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滚回府去!等回去再收拾你这不知所谓的孽障!”
孙繁因在外人面前气焰嚣张,在她老爹面前就是个鹌鹑,听着这一连串的话连声儿都不敢吱。
孙大人和孙繁因走了,被这两拨人忽视了个彻底的明辞与卫莹相视一眼,也下了楼去。
卫莹小声与明辞道:“方才那是……圣上?”
明辞也犯不着哄她,点头道是。
见明辞点头卫莹低呼了一声,很是惊诧。
这两人什么东西都没买就出了珍宝阁的大门,外头阳光正好,明辞抬了抬眼,就见她三妹妹与圣上站在马车前。
年轻帝王面微带着笑,广袖长袍,如庭前芝兰,阶下玉树,清超拔俗。
他伸着手从她三妹妹手里接过剩下的糖葫芦,咬了一口。
明辞愣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就听见那处传来笑声。
明苒看着酸得眯了眯眼的皇帝陛下,不由笑出声来。
荀邺将糖葫芦递还给她,曲着手指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也是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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