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剧院宽阔的走道里,所有的枝形水晶吊灯和壁灯都已经熄灭。一片昏暗之中,从各厅撤出的一千三百余名客人正仓皇地聚集着。
场面十分地混乱和嘈杂,因为有的人一心想继续往大门的方向逃窜,有的人却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而在回廊深处不确切的地方,还在不时地传来恐怖的异响。很多人身上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四周金红两色为主调的丝绒地毯和帷幔,在这时却反而增进了几分血腥和恐怖的氛围。
所以,几名戏院的密探也不得不在这一片昏暗中费力地分辨每个人的样子。因为在几分钟前,他们追逐的一个暗河入侵者正是消失在了这片人群之中。
但这种搜索注定是徒劳的,烦躁的他们就像几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知不觉中,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远。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魁梧,头戴舞会面具的暗河成员从几个受伤的客人之间默默地走了出来。
他正是在剧院大门处,和柯林有过短暂照面的那个人。
站在不安而迷茫的客人们之间,男人默默地望着戏院密探们渐远的背影。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就转身朝着盖卢厅的方向走去。
按照计划,他会负责分散一些留守的密探。但如果祭司凯恩在十分钟内没有能够解放树冠圣灵,那么他就会转而前往盖卢厅,全力接应柯林离开这里。
毕竟对于暗河来说,柯林这个人比树冠圣灵更重要。
留守密探的素质和反抗都强于预计,所以男人花了一些功夫才摆脱他们。到现在,时间已经超过了大概四分钟。
四分钟很短,但也已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尤其是柯林的身上,还寄宿着一座未知的王冠。
但愿没有出事。
他回想着几分钟前从盖卢厅传来的几声巨响,不禁下意识加快了自己的脚步,直接向着目的地冲去。
…………
…………
应该如何形容此刻盖卢厅中惨状呢?
当戴面具的男人冲进这个达纳罗往日最上流的场所时,感觉自己就像进了哪里的屠宰场一样。
即使隔着面具,也仍然能闻到空气中浓烈腥臊的气息。男人一边走一边张望四周,他看着那些夸张的血痕,暗暗估算着在刚才的十几分钟里,有到底几个密探在这里丧命。
戏院留守在这里的人,比想象中要多得多。
但是现在他们全部都死了。
“啪唧。”“啪唧。”“啪唧。”
几乎每一脚踩下去,都会有某种东西被溅起来。粪便?还是内脏?男人的靴底不时传来粘腻湿滑的感觉,但他没有无聊到去确认自己踩到的究竟是什么,只是尽量稳住脚步的重心。因为,音乐厅的地板上粘满了一层薄薄的油脂,稍有不慎,哪怕像他这样的人也是会滑倒的。
不知道为什么,舞台上放了一只巨大肮脏的铁笼,然后男人看见笼子前孤零零地站着柯林的身影,似乎还在探手往里触碰着什么。
至少,看起来还活着。男人松了一口气,继而艰难地朝舞台上跋涉过去。花了好大力气他才来到柯林身后,却没有急着开口说话。
因为在走进这个音乐厅的时候,再怎么神经大条的人也该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此时“柯林”正神情茫然地站在铁笼之前,明显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意识。而在他的手中还拎着一把断剑,剑身低垂,血液缓缓地沿着刀刃滴到地上。
男人的视线越过他向铁笼内看去,不禁皱起眉头,因为铁笼内的无数秽物之间,一个朽老而又肥硕得像一滩肉饼的怪物正瘫坐着喘气,心口有一道新的伤口,但并不致命。
铁笼上两指粗的护栏已经被掰弯了,很显然正是“柯林”将那把断剑刺进了怪物的胸口——明明已经刺进去了,但不知为了什么,最后关头“他”却还是退了回来。
然后什么都不做,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这里发怔。
男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细节仍是模糊的,但他已经大致看到了事情的轮廓。
还算是幸运,自己没有撞上祂性情最残暴的时刻。
而且正巧,现在身处公国境内的十七名暗河成员里,大概也只有他懂得怎么处理此时的局面。
因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在几年前曾不止一次和这种人打过交道。而这,也是他被派到达纳罗的原因之一。
“没有时间了,我们这次就到此为止吧。”
男人若无其事地向“柯林”说道,就像没有看见对方乌青的面孔,就像不知道“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南希那边还没有给消息,多半也是出问题了……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撤出这里。”
薄德艾维斯缓缓地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头戴面具的高大男人。
在祂单纯干净的目光下,男人却忽然想起还黏在自己鞋底的东西,想起那“啪唧啪唧”的声音,然后感觉脸上的肌肉几乎都要抽搐起来。
但是最终,他的表情没有展现出任何异样。
就像一个面对蛮牛的斗士,或者,站在饥饿狮子面前的杂技演员。他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确认道:
这头随手就能把人撕碎的狮子,暂时还有学龄前幼儿般的内心。
“……不然等到那个麦克布莱德回来,我们就不一定能走了。”
他语气柔和,滔滔不绝地说道。即使有了柯林的教导,薄德艾维斯仍不能完全听懂人类的语言,她已经吃力地去尝试理解,却仍跟不上男人的语速,所以只能茫然地看着对方不断开合的嘴唇,片刻之后,眼中似乎就转起了圈。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牵过了柯林的右手。冬衣的袖子早就已经裂成碎片,男人摸索着从身后取出了一支预先准备好的针剂,平稳地刺了进去。
对此,薄德艾维斯并没有反应,因为祂还在专心地试图理解男人口中在说着什么。
也许是在经过残暴的泄愤之后祂已经渐渐平静,也可能是没有感觉到敌意,或者是男人此时的表现让祂误以为这种注射对于人类来说,也许是一件像握手般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薄德艾维斯并没有反抗,在这短短十几秒里,让杂技演员很顺利地注射了一针足以放倒巨龙的安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