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列车事件之后,柯林在这两周时间里没有继续寻物术的练习,为的是让心之壳暂时倾向闭合,以躲避来自外界的窥探。
但是修习却并未因此而停止,在列车事件当晚看到的异常幻象中,柯林已经找到了新的契机。
虚界生物对人类的真正价值所在是作为“钥匙”,即让人进入特殊频率进行探索。
柯林将手头的种种线索和计划又梳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疏漏之后,今天的杂务也算告一段落。
十点二十分,还早。
柯林稍微松了一口气,就这么坐在书桌前的座椅上,按照惯例又进行了一个小时的冥想,以练习对自己思绪的控制力。
这个过程非常枯燥,但柯林耐心等待心境逐渐平静下来,更重要的是,确保自己的意识随时能中断退出某个状态。他睁开眼睛,再次从炉床中唤出了穿梭魔。
柯林已经逐渐适应了穿梭魔的存在,就像自己又多了一具身体。
如果将心之壳下的一切都定义为“我”的集合,那么也许现在可以将穿梭魔理解成“柯林”分裂的另一个意识。
再次控制着穿梭魔将自己的原意识“捕获”。经过这两周的尝试,柯林已经不必再像当初那样,狼狈地用震啸把自己的意识撞进那个异常频率了。
角度为三十六区地狱。
深度,赤二星天。
随着意识频率的改变,视野中的一切开始变得动荡不定,因为高频的存在与物质世界重叠了起来。
柯林像往常那样“看”了一眼房间,确认了这里没有进入什么灵属的存在,至少处于赤二星天以下的没有。
因为刚刚才进行过冥想的调整,所以内心中游离的幻象应该没有出现。
但这点是无法肯定的,因为既然用内心的眼睛视物,也就无法彻底分清什么是事实,什么是幻觉。
他闭上眼睛,不断向施加自己暗示,如同入梦般关闭了各种身体感官,以此停止接收来自物质界的信息。
而只需要隔绝现实频率的噪音,就可以观测到未受干扰的,完整的“三十六区地狱”。
而当自己的意识只处于异常频率时,他也就“进入”了虚界。
那就是物质层之下的世界,世俗的人们只能通过神话来传颂的土地。
子虚乌有之乡。
另一种“现实”开始在眼前浮现,成像之法将意识所见的一切转译为人类大脑可以理解的信息。
一切都还很昏暗不明,因为柯林只是透过一道狭窄的裂隙向外窥探。他“窥见”的都是没有气味,没有声音,也没有气味和形体的存在,但是大脑却直接领会了它们是什么。
只有一种感知方式与之类似,那就是梦境。就像是某个人先告诉了你某种抽象的感觉,美丽,丑恶,封闭,开阔……然后记忆才行动起来,检索一切合适的材料,去为之填充细节。
又或者梦境的产生,就是内在之眼空转的表现。
而柯林现在看见的,是一片宏伟的牢狱。
宏伟,牢狱,极不合理的矛盾感,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场景。
无数镂空的铁栅栏曲折排列,将这里分隔为破碎而互不相通的空间,透过栅栏上的那些小孔向外望去,种种用于折磨和处刑的大型设施层层叠叠地铺展开,一直延伸到远处地平线的尽头。它比柯林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更为恢弘,却又像是一座仅关于刑罚的主题乐园,只知冷漠作业的流水线工厂。
那些巨型的坩埚就像一座座大厦,恐怕只能由巨人来操作,从中倾泻的铁汁直接被浇灌成各色刑具。铁链坠地,铡刀下落,鞭梢炸响,这些噪音糅合成一阵阵沉闷的轰隆声,不知从何处传来。这个区域的一切似乎只有两种活动,处刑,或是为处刑做准备。
但视线在这里并不连贯,空间似乎是错乱的,就是像是有一些无限大的镜子横隔在视野各处,仿佛从万花筒中窥物。
这是因为柯林的大脑还不适应处理这种信息,毕竟虚界本身并无空间方位的概念,只是人类在强行以现实逻辑去理解它。
在这里进行移动,其实相当于意识在不同频率上跃迁。
柯林看了眼静默地悬浮在自己身边的穿梭魔,这里就是它来到现实之前生活的地方。
也难怪这些魔鬼要疯狂地向现实频率迁徙,甚至不惜寄生在人类身上。
从有关乌尔柱的民间传说来看,很容易将“三十六区地狱”理解成存在于现实某处的设施,但其实它只被构设在虚界的特定频段上。
柯林有些难以想象这样的存在是人为建造的,但也有可能只是自己还不习惯虚界的逻辑而已。
魔裔王朝在物质界的遗迹大多已经在岁月中烟消云散,但它们在虚界中的建造,却仿佛时光静止般地被留存了下来。
而来自遥远过去和世界深处的无数秘密,也都被安静地埋藏其中。
所以也就不难理解,为何诸多巫师世系,会将虚界坐标(成像结果)视为最宝贵的传承,并且耗费数代人的时间精力协作对它进行探索。
此时触目所及的一切,还远远不是“乌尔柱地狱”的全部,仅仅是所谓的三十二区,“火刑之轮”伊可希翁的领地。
柯林转而打量自己身处的这个小笼子,不远处正巧有一处由认知错误产生的“镜面”,他从未离这种镜面如此之近,结果几天以来,柯林第一次在虚界中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那张脸极为熟悉,就像是两世以来外貌融合的结果。也许此时看见的不过是自己认知中的自己。但是异样之处在于,有一道裂隙从额前一直延伸到了衣领下面。
那道裂隙在柯林的左脸上蔓延,正好通过了一整只眼睛。就像一个破损的陶像。透过那道缝隙,可以隐约看见其中空洞未知的内在。
这就是心之壳从外部看起来的样子,自己的“眼睛”正通过裂隙窥视着这个频率中的一切。
看着自己在镜中的样子,柯林忽然明白了它为何会被称为“壳”。
它只是维系自我的约束物,一个陶土捏成的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