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修斯皱眉看着黛西。

黛西轻笑道：“他们只是一群普通的有七情六欲、有欲望野心的造物罢了, 生老病死是他们最好的归宿。王的永生是为了世间的稳定，而这群被选中的人族妖族的永生, 又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不让亡灵在人间游荡。

倘若世事再重来一次，给予几千年前的神灵足够的时间和力量, 不死族这个种族便不会在世间再出现。

但不死族已经诞生了，创造它的神灵就应该对它负责。

黛西的评判毫不留情：“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只是让一群死物囚禁在极北之地年复一年地膨胀他们的野心和怨恨而已。不死族早应该消失了, 放那群不人不鬼不妖的造物出来, 相当于放恶魔出笼。”

缪金说得没错，世间不会有任何一个种族承认不死族的存在。

但黛西又有哪句话说错了呢？

洛修斯听着黛西的话，叹了口气。

黛西熄了烟，站起身, 低眼看着抱着猫的少年, 说：“只要你还在地狱, 我随时等待你的答复。如果你决定好接任第六层的大公, 先将你的意图告诉王，我始终会在第六层地狱等你。”

他优雅得体地俯身行礼：“告辞，您在此自便。”

腿上的长毛胖猫还没睡醒, 呼噜噜地睡得生死不知, 洛修斯向后倚在沙发上, 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杀死黛西来拿一个大公的身份牌，这件事洛修斯不会做，但今天不算无所得。

当重塑不死族时, 不死族的“不死”值得再三考虑。

有死就有生，不死族应当也被赐予繁衍后代的权利，而非困在囚笼中一样没有新一代的未来。

洛修斯坐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想起规则，问：“你要我去深渊之海？”

金色字迹幽灵一样浮上来：“是的呢。”

洛修斯从柔软的沙发上挣扎起来，惊醒了腿上的胖猫，“喵”地一声伸开了肉爪，又被洛修斯摁住了。洛修斯问：“龙族出事了吗？”

规则：“不是龙族的事。”

金色字迹顿了一下，写：“你还记得深渊之海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洛修斯隐隐知道了规则的意思：“深渊之海的背面就是深渊……是深渊中的黑暗出问题了吗？”

主将世间分出光与暗，将力量分出光与暗。

可主保留了光的力量，却弃置了暗的力量。

被弃置的黑暗，在地狱深处，在被封锁的深渊之中，被囚锁了上万年的岁月。

金色字迹没有写深渊的事情，只写：“龙族是没有属性的种族。”

属性指的是光与暗的属性，世间分为光暗，在世间存立的种族也会分别趋光或者趋暗——规模最庞大的人族和妖族都趋向于光明，矮人族由人族演变来，也趋向于光明，天使是主的仆侍，是纯粹的光明体。

而滋生在污泥中的魔族和集合了人间亡灵的不死族，都趋向于黑暗。

八个种族，只有与世隔绝的精灵族和深渊之海中的龙族是无属性种族，不趋向光，也不趋向于暗。

主保留了光的力量，世间的光一向对于暗是完全压制性的局势，四千多年前黑暗从深渊中暴/乱就是长期的光暗完全不平衡的结果。

几千年前主选择创立第八个种族不死族，除了为了驱逐在人间游荡的亡灵，又何尝不是为了光与暗的平衡。

也正因为如此，洛修斯才一定会重塑不死族。

不死族的覆灭，会大幅削弱原本就不平衡的平衡。

而这种不平衡发展到一种地步上，必然会招致祸端，只是风雨前夕的时间长短而已。

洛修斯皱眉道：“所以……深渊想要让龙族转变趋向性？”

如果要重塑不死族，龙族就没有转变趋向性的必要。

转变龙族只会让现状和未来变得更复杂。

规则写：“暗原本是你的一部分，但你弃置它太久了，龙族是否要转变趋向性不重要，你该警惕的是不要让暗威胁到你。被你弃置的部分，一旦拥有智慧，便有资格成为世间另一个神明，它不是洛修斯。”

“我不是造物，”洛修斯平静道，“我永不会死去，只是会沉睡而已。我并不介意沉睡，只是我不想世间的秩序被搅乱，我更关心龙族的趋向性，我会现在就去深渊之海找龙族的王，奥尔丁。”

自到人间来，规则第一次跟洛修斯意见分歧。

它写：“你难道不知道，如果它成为神灵，让世间的平衡倒置，暗完全性地压制光，等同于它完全性地压制你？当你压制它的时候，你可以囚锁它上万年，当位置倒置，它同样可以囚锁你。”

洛修斯淡淡道：“我清楚，但它原本便是我力量的一部分，倘若它肯为我管理世间，生灵有序不至于陷于混乱，我再沉睡上万年也无妨。”

无论是几千年，还是上万年，对于神灵来说，不过是睁眼闭眼间的事情罢了。

规则一向知道主除了秩序万事不理的秉性——倘若主曾在意过权势与掌控，在创世时他就不会为了秩序弃置力量中暗的部分。

光代表条理与生长，而暗代表着混乱与死亡。

光与暗都不可或缺，但光暗对半的局势，只会让新生的世间一团糟，所以主分离了暗的力量，将它弃置在了地狱深处，关锁在深渊。

但规则不是这样。

如果它也不介意，在最开始的时候，它就不会将主拉入人间代替世界大命运线中那个见鬼的造物成神天命之子。

但规则不知道该如何劝服洛修斯。

而且现状尚不明了，即使有心要做什么，也无从下手。

规则只能写：“你准备怎么去深渊之海？”

“去深渊之海有两条路，”洛修斯把长毛胖猫按在腿上团毛，“一个是离开地狱回到人间，一路向东，直到陆地的尽头，尽头就是海洋。另一个就是前往深渊，直接去往深渊背面的深渊之海。”

他分析道：“前一条路很安全，但需要走很久很久，我回到人间最快的办法是直接去第一层地狱回到极北之地，然后我再向南到守望森林，再向南到妖族的副城，再一路向东，等我穿过妖族的四百八十座副城才能到深渊之海。”

“这条路前前后后我想最快也要花费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洛修斯顿了一下，“第二条路就快很多，明天就可以到深渊之海，但我需要前往深渊。”

他语气听上去还很镇定：“但即使深渊还没有产生智慧，十有八/九还是会认出我来，然后把我就地撕碎，我想以我的四六级治愈力，我大抵能存活我说一个字的时间。”

规则：“……”

洛修斯撸过长毛胖猫，说：“除非萨泽带我过去，他是魔族，在黑暗中的兼容性比较好，如果他肯遮蔽住我的气息，我想我应该可以安全通过。”

规则：“那你就去找萨泽杜斯带你过去？”

洛修斯点点头，向后躺倒在沙发上，胖猫躺直在他肚子上，把他软软地、没有腹肌的肚子压得凹陷下去一块。

他闭上眼，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规则：“那你躺在这里干嘛？”

洛修斯梦呓道：“我要明天才能去找萨泽。”

规则现在已经看不懂洛修斯在想什么了，它歪歪扭扭写出了自己羞涩的疑问：“为什么明天才去找萨泽杜斯，是今天深渊有忌讳吗？”

“我刚刚说了第二种方法可以让我明天到，如果我今天去找萨泽，今天就到了。”洛修斯说，“所以我不能去找他。”

规则：“……”

第二天。

萨泽杜斯以为那个无用的天选儿已经乖乖地离开了地狱，但他没有想到，这位除了逗猫下棋一无是处的天选儿竟然又来找他了。

仆人彬彬有礼地牵引着银发少年来到了王的书阁，行礼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萨泽杜斯坐在座椅上，屈起手指撑着下颌，面无表情的看着天选儿。

天选儿还带着从其他贵族手里以他的名义诈骗来的长毛猫，艰难地把那只胖猫抱在怀里，向他打招呼：“上午好，萨泽。”

萨泽杜斯看见他就心情不虞，冷淡问：“你来归还你的猫吗？”

“当然不是，”洛修斯慢吞吞道，“我想请求你带我去深渊之海，在深渊的背面，不会耗费你太多时间。”

萨泽杜斯言简意赅：“不行。”

洛修斯向他陈述事实：“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前往深渊之海一趟，回到人间会花费很长时间，你只需要帮我隐匿住我的气息。”

萨泽杜斯：“不行。”

洛修斯慢慢皱起眉毛，问：“真的不行吗？”

萨泽杜斯：“真的。”

洛修斯：“……”

他之前在人间听说，谈恋爱会让人焕然一新，让人温柔可亲，让人善待世界。

——然而萨泽不符合上面的任何一条。

那这一定是萨泽情人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