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很深很深地一下下喘着气,他海青色的眼瞳定定地凝视着主的面庞,他的眼睛很漂亮,主在那双眼瞳中看见了细微的、像星辰碎裂围成的浅金环,融进他海青色的虹膜。
漂亮的造物。
哪怕并非由他亲手捏造,主依旧承认他皮与骨的完美。
合眼缘的造物永远会得到主的优待。
教皇从胸腔深处很长很长地挤出一声呼唤:“主。”
主轻轻抚摸过他眼睑,道:“你欺瞒了我,欺瞒了人族。”
教皇不肯低下头,那双海青色的眼全然渴求地注视着主,像干涸的土地无限量地汲取水分,他认真地倾听着主说的每一个字,然后承认:“是,我有罪。主你要责罚我吗?”
主笑了,没有提及责罚:“你说你是我在人界意志的代表,但你从未与我见面,亦从未与我神魂相连,你利用了造物天性中对我的敬畏,为你自己建立一个人族臣服的王国。”
“是。”教皇什么都不否认,温驯地在主的抚摸下半阖上眼。
他看出来,主很喜欢他的眼睛。
不说人族,凡八大种族任何一个与教皇弗拉德相知相识的造物,倘若能在此见到弗拉德驯顺得仿佛贵妇人怀中猫咪一样的模样,定将不可思议。
并笃定这是一副虚假面孔。
哪怕弗拉德眼前的,是至高无上的主。
因为为人族带去主的福祉、光明的希望的教皇弗拉德本人,就是一个全然的背德者、叛逆者、对神不敬者。
他在主面前乖巧柔顺的假面下,隐藏了最肮脏、最龌龊的心思。
主向来不会用他的全知探查造物内心的想法,所以主对教皇温顺下藏匿着的欲望一无所知,继续道:“但你对人族发展至今有不可磨灭的功劳,叛逆、罪恶、混乱在教廷的监管下得到收敛,所以我不会抹去你与教廷在世间存在的痕迹。”
教皇的睫毛颤了颤,他微微抬起眼,眼中含了细细密密的缱绻,像情人的注视,他主动将脸颊蹭上主的掌心,柔软的嘴唇擦过主的手指,轻声问:“我欺骗了你,主你要怎么责罚我呢?”
主已经察觉教皇近似荒唐的大胆,但他置之不理,道:“代表我意志的人族已经出现,他终将会取代你的位置。”
教皇的眼中不可察觉地掠过一丝锋利,但他语调依旧柔软:“谁?”
主不假思索地替那位死去的天命之子做出了他跟世界规则日后后悔、很后悔。非常后悔的决定――
主回答:“洛修斯,卡德王国皇家高等骑士学院一年级工读生,洛修斯。”
教皇轻声细语的把这个人族的名字念了一遍:“洛修斯?”
主重新粗略地检阅过面前的教皇、在学院的主教们的记忆,在教皇记忆中,主看见了一些不合礼数、欲念太重的画面,但主略过了,只选取了他需要知晓的信息。
如之前玛格所说,卡德王国的教会要选出圣子圣女――
教廷每十年选出一对圣子圣女,是教廷制定下的规则。大地被教廷所覆盖的人族王国被分为了东西南北中五个教区,卡德王国就处于西部王国教区。
为了最后角逐出教廷的圣子圣女,每当十年中的这一年,王国教会需要在国内选出一对圣子圣女,去往教区的总教会淘汰重组到只剩一对,教区选出的这一对又会被最后送向神心国的教廷,在五对中最后只留下一名圣子与一名圣女。
在十年中,当任的圣子圣女代理执行教皇一半的权利。
既然洛修斯命中要登顶,为何要走原本命运线那样坎坷无数、磨难无数的一条长路?
为何不能一步登天?
主决意让洛修斯天命之子漫长的苦难成神生涯简化成两步。
第一步,成为最强悍的人族。
第二步,成神。
成为最强悍的人族需要一个由头来让洛修斯名扬天下,让人界的造物承认他的实力。
教廷圣子圣女的身份正好是眼下最合适的工具。
主微笑着,道:“他是我在人界意志的代表,他会先成为卡德王国的圣子。”
教皇伸手抚住主的手,缓慢、亲昵地蹭着主的手掌,他慢慢把脸颊压过来,离主越来越近,微弱的呼吸洒在主的肩头:“我愿意赠予你选择的孩子整个教廷。”
“我拥有的一切都来源于你,我的声望、权利、生命,”教皇温柔地笑了,“我是你的,我所拥有的一切理所当然地受你支配,我可以让那个孩子成为新的教皇。”
主讶异于教皇的慷慨。
因为教皇没有在花言巧语试图欺骗他的主,他的话发自真心。
但主仅仅想让死去的洛修斯迅速地完成他凡人成神的命运线罢了,只要结果相同,过程不会那么重要。至少主这么想的。
所以主不需要洛修斯成为教皇,他只需要世人承认洛修斯的强大。
主淡淡道:“我不需要你奉献出你的一切,你仅仅需要在洛修斯成为教廷圣子时做好你该做的事,为他成为新一任圣子加冕而已。”
教皇微微向后与主拉开了一点距离,他眼里像有夜晚海面星辰落入的碎光:“我可以做得更好,我会让他名扬天下。”
心思敏锐的造物。
在主未曾说明目的时,却猜出了主的想法。
连与主相处了近万年的萨泽杜斯都做不到这个地步。
与这样聪明的造物相处时,的确很舒心。
哪怕这个造物怀着一些其他的心思。
但主一向将藏在造物心底的每个秘密都视作无伤大雅的小事。
主宽和地望着他:“我容许你这么做。”
“那我可以祈求你的奖赏吗?”
教皇带着笑容。
主回应:“可以,倘若你付出的与你索取的能够匹配,我将赐予你索取的事物。”
教皇眉眼中显露出一种赤忱的温柔,华奢的长袍垂落在地,他慢慢在主身前单膝跪下,右手掌虚虚地放在左胸心脏的位置,金色的短发像人界最耀眼的阳光。
他声音低缓而温和,清晰地说:“我的主,不知我可否有幸像天使一样,成为你最忠诚的仆侍。我不索求一生不受生老病死之苦,我只希冀能受你时时的爱抚。”
那双海青色的眼睛自始至终注视着主的面庞。
“我渴求你,渴求你的拥抱、亲吻、注视。”
主淡淡地看着这个荒唐的人类。
“昔日神的荣光萨泽杜斯已经离开了天堂,新的大天使长尚未任职……我猜测你应当刚从沉睡中醒来,”教皇并不慌张,他很冷静,看不出一丝疯狂的样子,哪怕他现在在说一个造物能对主说的最荒诞的话,“我想取代曾经的萨泽杜斯在你身边的位置。”
“他只是我的仆侍。”
“我想取代的,便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仆侍,”教皇舔了一下他浅红色的下唇,微笑道,“你看过我的记忆,该知晓我等这天等了几千年。”
教皇抬起主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亲吻在他手背上。
主一想起萨泽杜斯,心情不太好,下决定随意了很多:“可以。你将在以后的日子里常常伴在我身侧,若你有意上天界,待我回天界时,你随我一起。”
教皇一滞,直勾勾地盯着主的脸庞,精确地摸索到了一点信息――
“你在人界。”
聪明的造物无需直说,便自己懂得一切,日后在他身边应当不会像从前的萨泽杜斯那样一丝不苟、正经无趣。
主赏赐似的抚摸过他发顶,说出了他从地狱到人界,以后最后悔的那句话:“我在人界。”
教皇深呼吸进一口气,笑了:“我会始终在人界听从你的支配。”
主俯身吻了吻他眼睑:“不必。”
穿着白袍、浅金色短发的男人在藏书阁消失不见。
只有书卷哗啦啦地翻过,和仍单膝跪在地上的教皇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