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末，晌午一过，蓄积的暑气愈发活跃，想要拉拢这天，亦想要缠住这地，急急忙忙，盲目奔走，搅得这天也不得安宁，顷刻间风起云涌；惹得这地也燥热烦闷，许久都昏气沉沉。
陆衍舟远远地望着窗外的天空，然后将书房的窗扉轻轻一掩，回到座位上，对来访者说：“一会恐怕要下大雨，韩大哥或须在寒舍多留片刻了。”
韩成倒也不赶时间，看了眼门外的风吹草动，呵呵一笑，道：“无妨。”
“上官乙蔚没和你一起来吗？”韩成捋了捋胡须，问道。
“上官大人此刻正在家兄的府上做客，说是许久未见……”陆衍舟回答。
“哼，不在更好。省得又来跟我唱反调！”
陆衍舟对近来的朝政之事也有所耳闻——说是，近日平澧边界一带，青越国增派了不少兵力。云渊与青越是否再有一战，群臣的意见大致分为两个阵营，一个是以上官乙蔚为首的绥靖派；另一个，则是以韩成等内阁大臣是瞻的主战派。
“想不到过去几年修为，一副仙风道骨的韩大哥，也有与人计较的时候啊。”陆衍舟微笑道。
“真修为的话，老夫还跟你们这些后生趟浑水作甚？！”
韩成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行头，笑道：“我本来就懒……这你是知道的。要不是家里有位爱收拾的夫人，我现在就算是蓬头垢面，也一样站在这里。”
说完，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我听说你哥陆谦最近一直在静养，陆家大部分事情都交由你来处理了？他家公子不做事吗？我看他也差不多能独当一面了吧？”韩成试探道。
陆衍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大哥静养的事，知道人不多啊……韩大哥真是消息灵通。”
韩成并没有直接回答，陆衍舟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
“闻书资历尚浅，处理日常事宜不在话下，不过，一些重大事务的决定，暂时都交由我处理。”
听罢，韩成走到原本的座位上，拿起放在旁边的茶盏，痛快地猛喝一口。
此时，茶水基本凉透，韩成却觉得非但清香不减，冰凉的口感反而一扫心头燥热。
“嗯啊……也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能做什么主。”
“这话可就不对了。韩大哥莫要小看陆家的后生呐。”
“有机会让我见识见识？”韩成仍然将信将疑，但这都不重要，毕竟他已经确认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
陆衍舟笑笑说：“既是在韩大哥面前，我也就没必要过谦。不过，我想，韩大哥这次来，应该不只为了关心我大哥的身体状况吧？”
“相马。”韩成直截了当。
“相马？”陆衍舟疑惑道。
“我问你个问题。”韩成认真地看着陆衍舟说，“假如云渊与青越关系吃紧，你认为云渊是战，还是不战？”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云渊之战平息至今已有二十年，西洲十郡的农耕早已恢复有余；而沟通东西南北的驰道也于去年全面竣工。且北洲有祁安，皇权稳固；南洲地势险峻，素有天然防线之称；东洲更是矿产盛产地，尤其铁矿，品位上乘。且青越与南洲接壤，攻守之利，云渊都更胜一筹，若只为求胜，如此，云渊或可一战。”
陆衍舟的一番话，听得韩成不住点头附和。
随即，陆衍舟话锋一转：“不过，我一介商贾，战与不战，这生意还是照做不误。所以，韩大哥你就放过我吧，别让我站队了！哈哈。”
“不站队也好！”韩成自语道，“早上看到上官也有出席，想必定是有求于你。你告诉我，他出价多少？这次我就让他空手而归！”
“上官大人要的是船。”陆衍舟一脸平静。
“哟，我早该想到！他想让陆家出海师，走一趟青越吗？”
“嗯。”
韩成许久不说一句话，十有八九已在考虑上官乙蔚从青越归来之后的应对措施，最后，他对陆衍舟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这次我跟上官的钱，估计都得进你这一家的钱袋啦！”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闷雷，让人隐约感觉到屋内窗户和门楣发出“嗡嗡”的嘶鸣。
“打雷了！”
原本昏暗的帐篷，此刻更添沉闷。
“我知道。”颜离裳期待地看着阿熏，问说，“铁栅栏后面是什么奇珍异兽？”
阿熏往后退了退，好似要避开颜离裳蓬勃的好奇心。
“你可以听得到吧……”
三人都不说话了，竖起耳朵捕捉空气中任何可能传出的声响。
过了一会，上官钰突然警觉道：“怎么……怎么连它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颜离裳凑到笼子前，侧耳倾听。的确，原先均匀的呼吸声，此时已经消失！
她看向阿熏，谁知，阿熏眼睛都直了，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它醒了……”
“什么，什么醒了？”
“嘘！”阿熏靠近铁笼，有节奏地打着节拍。
“啪——啪啪——啪——啪啪啪——”
突然，从笼中发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响动，就像一堆铁器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刺耳的金属相互摩擦声。
随后，颜离裳只觉得周围的空气扰动，铁笼之内似有一只庞然大物在翻身……
几颗硕大的獠牙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窥探而出。
“喔！”颜离裳被吓了一跳。
颜离裳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生物，“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吧？！”
巨龙深吸一口气，冲着天顶发出一声嘶吼，如同方才天外闷雷一般，浑厚、连绵。
阿熏得意双掌合击，巨龙便乖乖地匍匐到跟前。
借着帐篷内不多的光线，颜离裳还是发现巨龙的眼睛被一副皮革眼罩包裹严实。
阿熏拍着巨龙的上颚，对颜离裳介绍道：“它叫蒙蒙，来自加尔特斯洛耐冰湖区。”
颜离裳起初只敢试探性地用指尖碰碰，见它没有排斥，于是就放心地用手触摸它，只觉一股钻心的冰凉传遍全身。
颜离裳不可思议道：“好凉啊！”
“钰姐姐要不要试试？”阿熏微笑道。
上官钰欣然上前，当她的手触碰到巨龙之后，奇怪的是，这只巨兽竟然躁动起来。
颜离裳和上官钰被轰得退出了两三步。
“熏仔，大蒙子怎么了？”
“大，蒙，子？？？又是什么！”阿熏一脸无奈。
“哎呀，这不是重点啦！”颜离裳焦急地盯着被巨龙撞的颤巍巍作响的铁笼，“怎么忽然就生气了呢？”
草市上的商贩也被一顶帐篷的骚动吸引，每个人都暂时停下手里的活。
“那边怎么回事？”
“诶，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好像是野兽的吼叫？”
“不对吧？那是雷声吧？响了好几次……”
“啧，什么雷声啊！我听说，这些帐篷里住着一只龙！”
“那动静不就是龙吟吗？！”
……
阿熏动作迅速地溜进铁笼里，准备爬上蒙蒙的身体。
“没事，我能搞定的。”
“你们动作快点！它头上的眼罩好像快要松掉了！”上官钰紧张地喊道。
阿熏闻言抓紧奋力朝着龙头爬去。可是，当他手脚并用的时候，总觉刚才上官钰的那句话，哪里不对劲。
“等等，你说的是你们……” 阿熏恍然大悟。
不知何时，颜离裳也跟着阿熏钻进了铁笼。仗着自身轻功，颜离裳轻松跳到了巨龙的头部。
此时，巨龙似乎感到有重量落在头上，愈发紧张，发出一阵挣扎的低吼，任阿熏怎么呼喊都无法安定下来。
“喂！快跳到它的脖子上，然后趴下！重新系好眼罩，剩下的事，就交给阿熏！”说话的正是赶到帐篷的孟萧。
颜离裳干净利落地跳到巨龙的脖颈上，像是骑着一匹极难驯服的野马，然后麻利地系好松动的眼罩，几乎同时，她惯性地夹紧双腿，狠狠地在巨龙的脖子上蹬了一脚！
红发在昏暗中反射出一丝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微光。
几声呼喝之后，巨龙竟像被驯服的野马似得，突然平静了下来。
后来的三人，看到此刻悬在半空的颜离裳，骑着巨龙，一脸烂笑。
孟萧将铁笼的门关好，转身欲说教阿熏。
阿熏机灵地往颜离裳身后一躲。
颜离裳劝道：“额，那个，萧兄，是我让阿熏带我和上官姑娘来的。不能只怪阿熏。要骂，连我一起骂好了。”
这时一个气急败坏的老头冲进了帐篷。
“阿熏！！！又皮痒了？！”
孟萧赶忙拦着说：“老爷子，莫急！这里还有客人呢！回头我教训他。”
颜离裳悄悄问阿熏：“他们在说什么？”
“我哥在帮我求情呐。对了，差点忘了，你听不懂加尔特斯语！”
原来，老头便是龙游戏团的团长，此时，团队里的其他人都还在忙着准备晚上的演出。而且，队里的人早就习惯了阿熏“事儿精”的本事，如此看来，他们并不想对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故”多做理会。
团长和孟萧向陆闻书他们表示歉意，一番寒暄之后，众人相互道别。
临行前，孟萧向上官钰解释说：“洛耐冰湖区的翼龙对女人十分青睐，或许是在接触到上官姑娘之后，它有些兴奋过头了。希望上官姑娘不要受到惊吓！”
颜离裳纳闷了：“不对啊，刚才我也碰了大蒙子啊？”
“大，蒙……什么鬼？”孟萧嘴唇抽动。
阿熏嘿嘿奸笑道：“因为小离姐突然碰到蒙蒙，结果蒙蒙没反应，我还以它水土不服生病了。就让钰姐姐试一下……”
“说漏嘴了吧！”
阿熏敏锐地觉察到颜离裳手里的金属反光，拔腿就跑，头也不敢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