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妙璃一向不喜挖人痛脚。
尽管她很好奇北宫长毅到底身患何种隐疾——居然宁肯用如此荒诞的理由去哄骗血亲, 也不愿当真娶一名女子为妻——但仍然很是识趣的选择了不去刨根究底。
因为, 相比起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楚妙璃更想取得攻略对象的认可,成功在这一方与系统失联的任务世界留下来。
归根结底,她只是香火成神攻略的见习宿主。
她无法想象任务失败后,自己将沦落到何种境地。
更无法想象已经跟随她走过了三个任务世界的系统又会否如它所对她表明的那样:对她的死活袖手旁观。
北宫长毅在与楚妙璃说那番话以前, 就已经做好了被楚妙璃追问的心理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对方并没有如他所以为的那样,对他刨根究底,相反, 还极其善解人意的主动打住了这个话题,把注意力转移到他母亲和妹妹的喜好上。
这样的体贴对于北宫长毅而言,是十分陌生, 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
因为自他在这流放地扛起家庭的重担以来, 他的母亲也好,他的妹妹也罢,都好似没有他就不能存活的菟丝子一般, 将他攀缠的几欲窒息。
她们把他看得极重, 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能够较真到天边去。
北宫长毅对此觉得十分疲累。
不是身累, 是心累。
只是, 即便如此,他依然可以体谅他的母亲和妹妹。
毕竟, 绝大多数女儿家,天生就长了副多愁善感的心肠。
在遭遇了永宁侯府的灭顶之灾后,她们还能够顽强活下来, 这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了。
所以,尽管北宫长毅满心疲累,但他却从不曾把自己的这一面在家人跟前表露出来。
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镇定从容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他既是他母亲和妹妹的依靠,也是永宁侯一系,被他们牵连,贬谪到这流放地的所有人的依靠。
楚妙璃的善解人意让北宫长毅心中触动,不过他生来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因此,他只是暗暗记下了楚妙璃的这份体贴,然后循着她主动打开的话匣子,和她讲起了自己母亲和妹妹的喜好。
楚妙璃听得很认真。
她若想在这个家站住脚跟,最起码的,就是要取得攻略对象亲人的认可。
好在,尽管她与北宫长毅的亲人才刚刚认识不久,但也已然敏锐无比的觉察到对方并不是那等极难相处之人。
就在楚妙璃一面胡思乱想一面与北宫长毅尬聊时,北宫长毅的母亲印氏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笑容可掬的走进来了。
见到母亲的北宫长毅连忙停下正在说的话,毕恭毕敬地对印氏行了一礼,“有劳母亲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印氏笑眯眯地一把将手里的大海碗塞自己儿子手里,然后走到楚妙璃身边坐下,“婉儿,对了,苏小姐,我能叫你一声婉儿吧?”
见楚妙璃含羞带怯地红着脸微微点头,她又笑得见牙不见眼地续道:“婉儿你昏迷了这么久,身体委实虚得厉害,如今也只能喝一点小米粥暖一暖脾胃了!你也别嫌弃,等你身体好了,母亲再给你做好吃的!”
印氏来到这漠州后,整日困守内宅,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因此,很是练了手让人称道的好厨艺。
她一面握着楚妙璃的手滔滔不绝,一面拿眼没好气地去瞪自己没半点眼力劲儿的傻儿子。
“你还愣在那作甚?还不快过来喂一喂婉儿,她才刚醒,手脚乏力的很,这么大的海碗,你让她怎么端得住?!”
北宫长毅被印氏训得眉头有些皱。
他母亲既然明知苏婉儿端不起这么大的碗,又为什么要故意用这碗盛了粥送过来?
明明当初刚来漠州的时候,他还特地托人为她们定制了一批青瓷小碗的。
不过这样的疑惑只是一瞬,就在苏婉儿那不留痕迹的眨眼暗示中,醒悟过来。
是了,母亲虽然一向对他这个做儿子的信任有加,但当事情涉及到北宫家未来的香火延续时,她总是格外较真的。
而且作为永宁侯府唯一存活的嫡长媳,她有责任也有义务让北宫这一姓氏继续传承下去。
只是……他这辈子注定要让他的母亲失望了。
思及此处,北宫长毅眼中闪过一抹悲凉。
不过这抹悲凉很快就转换成了不容置喙的坚定。
终归,相比起此生无嗣,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后的两个亲人去死!
况且,妹妹也是北宫家的血脉,等到将来妹妹成亲生子了,他完全可以过继一个过来延续北宫家的姓氏。
这样想着的北宫长毅顿时心气平和了下来。
他在自己母亲带着几分紧张的试探中,满脸镇定地端着那大海碗来到楚妙璃身边坐下,“母亲提醒得对,儿子也是太欢喜了才会忘记这点!”
他亲自用瓷勺从大海碗里舀出了一勺看上去十分浓稠的米粥稳稳当当地凑到楚妙璃的嘴边,然后动作有些涩凝地对她做了个张嘴的动作。
早就从印氏的举动中觉察到了她的初衷并不动声色对北宫长毅予以提醒的楚妙璃在见了北宫长毅略带不自然的举动后,配合地弯了弯眉眼,冲着他张开了微微有些泛白的粉唇。
北宫长毅自打娘胎落地还从未给一个女子喂过食物,更别提还是在自己母亲虎视眈眈的注视下……
是以,他此时心里的别扭,可想而知。
不过,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
再说了,人姑娘都不介意了,他又何苦再这般扭捏作态的惹来母亲的怀疑?!
如此这般的,又做了回心理建设后,北宫长毅终于摆脱了心底那点尴尬之情,脸上表情更加从容地给楚妙璃喂起米粥来了。
印氏的米粥做的是真好吃,又稠又滑,吃入嘴里后,不止能够感受到一股十分清甜的米香,就连干燥的喉咙也仿佛久旱的大地被大雨润泽了一般,舒缓的楚妙璃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北宫长毅见她吃得这么高兴,紧绷的面部表情也忍不住有所缓和。
他和她虽然是因为机缘巧合才扯上了这样一段异常尴尬的关联,但是,倘若她以后想改变主意的话,他还是很乐意帮他一把的,毕竟,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半点都不愿意因为一己之私,而牵累到一个无辜的女子身上。
当初,如果不是肯定苏婉儿必死无疑,他也不会琢磨出这样一个方法来试图一劳永逸的彻底打消掉自己母亲的催婚。
印氏自进门以来,就一直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两人的面部表情,因为她不确定,眼前这位女子是否当真如同她那个冰块儿子所说的那样,是他在京城就私下里定了终身的心上人。
楚妙璃这次来到的任务世界,并不像其他世界那样,对女子过于束缚和严苛。
这里的女子只要不做出太过于出格的事情——比如说与人私奔亦或者未婚生子什么的,是可以与男子私下往来的。
作为一个母亲,印氏也不想怀疑自己的儿子,但是,这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母!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她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深知儿子天生就在感情上少了根弦的印氏虽然打从心底的渴盼着对方所言句句属实,但是……
在没亲眼目睹以前,她真的很难放下自己那颗为儿子姻缘备感担忧的心。
所以她才会故意用这样一种堪称蹩脚的方式来试探自己的儿子,看他愿不愿意给苏小姐喂食,看他们的相处是否当真如同爱人一样亲密自然。
如果是真正的苏婉儿,在碰到这样的试探时,必然会露出马脚来。
要知道,苏婉儿可是接受过正统教育的大家闺秀,在没有正式成亲以前,她除非是脑袋被门挤了,才会接受一个陌生男子的喂食。
即便她为了承诺,强迫自己接受对方的喂食,可她的言行举止中,依然会将她心里的抗拒暴露无遗。
在楚妙璃的神助攻下,在北宫长毅带着几分紧张的积极配合下,印氏望向两人那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一点点地转化成了发自肺腑的喜悦和温情脉脉。
在北宫长毅给楚妙璃喂了近半海碗粥以后,她面带慈爱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对璧人,用有些哽咽的语气对楚妙璃说道:“毅儿刚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我真怕你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因为那时候的他,简直就和个疯子一样,没什么区别!”
印氏在楚妙璃有些不安的眼神中长叹了口气,“我知道,如果他不是顾虑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和他妹妹婵娘,只怕他已经跟了你去了!幸好,现在一切都苦尽甘来了!”
印氏一边说一边将北宫长毅的一只手和楚妙璃的一只手轻轻搁放在了一起。
“以后你们要好好过,北宫家的未来,永宁侯府的未来,可就全靠你们了!”
知道自己现在只需要扮演一个合格小媳妇的楚妙璃霞飞双颊地轻轻点头,重新把头低了下去。
印氏看着这样的楚妙璃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喜欢,尤其是当她想到再过不久眼前的少女就要为他们北宫家开枝散叶以后,她心里更是高兴得不行。
为了尽早实现自己早日抱孙的愿望,印氏在收走了大海碗后,更是一叠声地催促着儿子,让他赶紧把大夫找过来给她未来的儿媳妇检查身体,顺便弄清楚对方突然哑口的原因。
楚妙璃闻听此言,连忙将求助的眼神望向自己名义上的心上人北宫长毅。
北宫长毅与楚妙璃不过初初相识,但在瞧见她的眼神后,却好似听到了她心底的声音一般,鬼使神差般地开口道:“母亲,您和妹妹误会了,苏……咳,璃娘的嗓子没有问题,她不认得你们,所以才不论你们问什么都不敢开口。”
楚妙璃也配合地面露愧色道:“对不起,北宫夫人,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我、我只是太害怕了……”
“唉,你不需要道歉,孩子!”印氏颇有几分感同身受地将浑身微微轻颤的楚妙璃搂入了怀中,“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心情……当年……当年永宁侯府覆灭的时候,我若不是还有毅儿在前面撑着,只怕,只怕也早就垮掉了!”她满怀温情地看着楚妙璃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你放心,不论是我还是毅儿亦或者毅儿的妹妹婵娘都会好好照顾你的!”
楚妙璃见状,配合地依偎进印氏怀中,泪如雨下地点头不止。
北宫长毅见她们相处的如此和乐,心头也莫名的生出了几分欢喜之情。
此时的他觉得,就算他们以后做不成夫妻,做异姓兄妹,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这样想着的北宫长毅走出房间,准备照他母亲所吩咐的那样去请大夫,谁知,就在这时,他妹妹北宫婵娟满脸恐惧地从大门所在的方向,朝着他小跑而来。
北宫长毅了解妹妹,知道如非大事,她绝不会如此失态,因此,他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北宫婵娟慌着一张脸,先是看了眼楚妙璃所在的房间,随后才压着嗓音,用只有兄妹俩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说:“刚才王小哥传来消息,说、说城外出现了走尸!”
“怎么会又出现走尸?等等!难道是刚刚才歇止下来的那场冰雹?!”北宫长毅的脸色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