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制已经在略阳有条不紊的推行,转眼间两个月已经过去,到了五月,雨季也该来临了。
刘瑞在书房门口看着屋外的瓢泼大雨,楞愣的出神。
林瑶里屋拿出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然后顺势靠在他的背上轻声说道:“这么大的雨,回屋里吧!免得着凉。”
刘瑞笑了笑说道:“我还没这么娇弱,倒是你,御医说了,快生了,别总是这样到处乱走。”
林瑶轻轻锤了锤他说道:“知道了,啰嗦!”
这时下人来禀报:“启禀家主,太常卿求见。”
刘瑞睁开眼睛,想了想说道:“请!”
然后转过身把林瑶扶进里屋说道:“你先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林瑶点了点头柔声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刘瑞笑了笑,走了出去。
虽然打着伞,但是顾清身上依然淋湿了,刘瑞见此立刻吩咐下人去熬姜汤,还去拿了一套干衣服。
顾清道谢之后问道:“主公急召在下,定有要事。”
刘瑞点头道:“是啊!端午汛到了,我有些担心啊!”
顾清说道:“担心什么?”
刘瑞说道:“汉中!”
顾清思索了一下,顿时大惊失色道:“世家会有行动?”
刘瑞点了点头:“我甚至连他们要做什么都知道了!”
顾清脸色也大变,说道:“他们若真敢如此,拿当真是不可饶恕了,主公在下建议立即给孟楚去信,让他严加防范。”
刘瑞摇了摇头说道:“来不及了,这么大的雨,斥候快不了,他们的动作也就这几天了,找大司农,让他早做准备,任何一切都要给赈灾粮让路。”
顾清点头说道:“主公放心,在下明白。”
刘瑞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去休息会儿吧!等雨小点再走,把姜汤喝了。”
顾清道了声谢,便退了下去。
只留下刘瑞一个人坐下书房内,良久才感叹道:“天地不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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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端午汛来了,周平和五年,一场由人祸酿造的天灾正向汉江沿岸的汉中百姓逼来......
天已经全黑了,大雨还在连幕下着,从郡守府门檐下的灯笼光和大坪里点点气死风灯的光里可以影影绰绰看到这里已站满了亲兵队,每人身边都牵着马。
大门]敞开着,孟楚披着油衣疾步走了出来,刚走到大门外,一道闪电从天空朝着总督署大门正中射了下来。
胡宗宪的身影被那道闪电像是从头脸的正中一直到袍服下的两脚间劈成了两半。
闪电消失后,接着是一声巨雷,接着是一连扯的闪电,将总督衙门大坪暴雨中那些亲兵、战马和那顶大轿照得惨白。
亲兵撑着一把伞来到孟楚面前,将他罩住。
孟楚阴沉着脸问道:“险情如何?”
亲兵答道:“大人,六个县的堰口全都裂了口子,沙袋扔下去就被冲走了,根本堵不住。”
孟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去略阳大堤。”
亲兵点头然后大喊道:“备车!”
“牵马!”孟楚如是吼道。
亲兵被吓了一激灵,喊道:“牵马,快给大人牵马!”
亲兵牵着马来到他面前,他一把打掉亲兵手上的伞,然后翻身上马对亲兵说道:“你派两个人去找吴林都尉和吕炆将军,让他们各带一千人,火速驻守各个堰口抢险,让他们二人立刻来略阳见我。”
亲兵当即答道:“诺!”
然后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农谚云:“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
而洪水往往涨于暴雨之后,周平和五年汉江的端午汛就是这样,暴雨铺天盖地下了一天,在半夜时分终于停了。
可接下来几天,上游千山万壑的山洪都将倾入汉江河流,水位将不断上涨。
雨停了,涛声更大了。
天还是黑沉沉的,无数的火把在略阳境内汉江大堤上闪烁,在涛声的巨吼中明灭不定,那样的无力,那样的弱小。
无数的兵士,还有许多百姓扛着沙包向着巨大的湍流声方向疾跑,轰鸣的湍流就是从破裂的堰口出发的。
几支火把下,吕炆和吴林已经站在决口边上,沙袋在决口的大堤上汇成了一道墙。
“准备扔袋!”吴林大声喊道。
士卒把长枪底端插入最底层的沙包下面,用肩扛住了枪杆,百姓们也有样学样,拿竹竿如此撑住沙袋。
“下!”吴林一下令,一面墙似的沙袋倾入决口,那么多的沙袋,倾入决口却像撒入沸锅的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数人的目光都黯淡下来,吴林深吸一口气,倔强的喊道:“再扛!”
那么多的百姓和士卒都开始跑了起来。
看着这些身影,又想象着在洪水中挣扎的百姓,孟楚心里无比痛苦。
这时,吕炆走到了他身后。
“堵不住吗?”孟楚显然感觉到了走到他身后的吕炆,如是问道。
吕炆脸色极其阴沉,语气中也充满杀机:“六个县的堰口,这里堵不住,其他地方更堵不住,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孟楚闭上了眼睛:“从叶景站出来问我那番话开始我就该想到,几十万百姓啊!千秋之罪呀!”
吕炆说道:“如此行径,伤天害理,翻遍史书,亘古未见,为今之计,只能分洪了。”
孟楚一愣,并没有接话。
吕炆说道:“淹六个县,不如淹一个县,把洪水分到略阳,到时候赈灾的粮食也好筹备些。”
孟楚皱眉问道:“立明也这么想?”
吕炆说道:“也这么想,可是拿主意的必须是你。”
孟楚闭上眼睛道:“对略阳的百姓来说也不好交代呀!”
吕炆说道:“先尽人事,立明准备让将士们跳到决口里堵一次,堵得上,就六个县都让人堵,死了人还堵不上,对百姓也是个交代。”
孟楚眼睛里开始泛出泪花,他强忍着哭腔说道:“赶紧疏散百姓吧!”
吕炆说道:“已经安排了,百姓疏散得也快。”
孟楚的目光移向决口,那边传来了吴林的喊声:“结成人墙,跳下去,再推沙袋。”
大堤之上,一行士卒笔直的站立在决口边,孟楚走上来看着这些士卒,本来就没有干的眼泪又开始泛出来。
他问道:“这些弟兄的名字都记下来吗?”
吴林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心里也非常痛苦。
胡宗宪抬起头面对站在沙墙上那列士卒,双手一拱,大声地道:“拜托了!”
“诺!”那列士兵依然面对决口,从他们的背影上传来齐声的应答。
吴林那只手举起了,沉重地下令:“下!”
那排士卒一声大吼,手挽着手齐声跳了下去,火把光的照耀下,许多人的眼睛睁大了,许多人的眼睛闭上了。
孟楚也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扛着枪杆准备撬包的士兵都把目光望向了吴林
吴林看着决口中的士卒巨吼的湍流中,士卒们的那排人头转眼沉了下去。
吴林心里一沉,紧接着眼前一亮,只见湍流之中,人头在此浮现,手挽着手,但是整排人很快又再次被洪流吞没。
整个大堤上死一般的寂静,唯独剩下涛声和湍流声。
面对着决口,大堤上的百姓陆陆续续的跪下,一起对着决口开始磕头。
火把照耀在吴林的身上,只见他低着头,肩膀微微的抽搐,从他的脸上落下了几滴泪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