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秋。
这一天的朝会与平常不太一样,因为数日前,十二岁的小皇帝刘协感染风寒,今天才刚刚康复,所以特意召集朝会,让群臣上殿致贺。
太尉马日磾、司徒王允、司空淳于嘉率领文武百官列立殿前,黄门侍郎已经将刘协搀扶到了御座上。
皇帝虽到,但朝堂内静默一片,百官俱都平举芴板,垂手而立,因为谁都知道,真正要等候的主角是董卓,缺了他的朝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有不少官员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暗暗思索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猜想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董卓撒野示威的对象。
因为杀张温的场景历历在目,那血腥的画面在脑子里根深蒂固,至今难忘。
未央宫前殿一片死寂,只有微风呜呜卷着破败的尘埃,从大臣的袍带间拂过……
就在这个时候,轰隆隆的车辇声打破了沉默,太师董卓来了。
董卓乘坐的马车已与天子无异,驷马驾辕,金华青盖,瓜画两幡,他高坐幡车,目视八方,威福莫比。
董卓乘着这驾奢华的马车自郿坞出来,一路上皆是陈兵夹道,左骑右步屯卫周匝,李肃率领两千亲卫捍卫前后。
百官见董卓来了,按照以往的规矩尽皆跪倒在地,各自抠着砖缝排遣着恐惧。
但是,一阵异乎寻常的喧闹声忽然打乱了大家的思绪,原来车驾刚刚进入北掖门,董卓还在车上作威作福,李肃突然高举战刀砍向了他。
董卓不愧是久经战场的厮杀汉,影影绰绰见一柄大刀直奔面门而来,情知有变,赶紧挺着大肚子往后仰倒,大刀竖劈走空,随即往下压来,正划在董卓的胸口上。
董卓杀人无数,自然晓得防备暗算,朝服里面套了一件厚厚的铁甲,这一刀劈他不到,但刀锋还是沿着胸口划伤了他的左臂。
董卓一惊之下冠戴脱落,眼瞅着第二刀又要袭来,车辇之上根本躲避不开,也顾不得脸面好看了,庞大的身躯一骨碌,自车右边滚了下去。
落地之后,董卓急忙扶着车轮爬起来,他以为这个时候那个刺杀之人应该已被身边的侍卫乱刀分尸了,哪知身边的护卫竟谁也没有动手。
再看掖门处,数百名羽林朗高举长戟,将自己的亲卫部属阻挡在了皇城外,此刻那个举刀行刺的人凝视着他,董卓大惊失色,正是护卫自己的奋武将军李肃!
自华雄死后,董卓身边无人护卫,加上李肃有一手溜须拍马的本事,很快获得董卓的信任,被董卓封为奋武将军并负责他的出行安全。
李肃参与行刺,一股恐怖感即刻涌到董卓心头,他指着李肃大呼:“李肃,你想干嘛”
李肃默默站在他面前,黑甲盔袍穿戴威严,右手攥寒光闪闪的大刀,而左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份诏书,他那双不大的眼睛此刻正迸发着杀机,冷笑道:“奉皇帝诏令,讨伐贼臣!”
董卓情不自禁地倒退两步,李肃欺身上钱,大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砍在他的脖子上。
他那张凶恶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扭曲,一脸横肉止不住地颤抖,花白胡须已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两只眼睛瞪得快要蹦出眼眶。
在大刀拔出的那一刹那,他肥胖臃肿的身子扭动着转了一圈,似乎是故意要环视四面仇恨的目光,随着脖颈喷出的血液画出圆弧,他仰面朝天挺着他的大肚子、带着他填不满的欲望倒在了血泊之中,而两只布满血丝的大眼睛始终惊愕地望着天空……
“太师!”李儒一踉跄,即刻扑在他尸体上。
“你闪开!”李肃一脚踢开瘦弱的李儒,手起刀落,已将董卓胖嘟嘟的人头割了下来。
李儒深受董卓之恩,又是他的女婿,此刻早已怒不可遏,也不打算再活下去了,手指李肃骂道:“庸狗胆敢如此,忘恩负义,你这个无耻小……”
“扑哧!”——还不等他骂完,李肃一挺大刀又已插入了李儒的胸口,他手腕一使劲,未费吹灰之力就将李儒的尸身劈成两段。
李肃鹰隼似的眼睛如蓄势待发的利箭,环视着周围的西凉军道:“袒护董贼就是此等下场!”
那些还在试图往里闯的董卓亲随见到董卓被李肃枭首,李儒被一刀斩成两段,一个个不知所措,瞪眼瞅着可怖的巨变。
李肃高举人头喝道:“奉诏诛贼,余者不问!”
稀里哗啦……武士们抛下了兵器跪倒在地请求饶恕,一场刺杀行动圆满收场。
并州的秋天很冷,到处雾蒙蒙的,空气里凝着冰冷的水汽,每一次风起,都像是吹低了温度。
朔风凛冽,呜呜之声叫魂似的不肯低弱,仿佛是风声,又仿佛是大军开拔的号角声,既激昂又凄厉,像染着血的一副铠甲重重地丢在锋利的兵仗上。
此时,郝昭正站在晋阳的城楼上,仔细地检查着晋阳的城防,关城下飞来一骑,披着一身沉甸甸的露水,似乎赶了很远的路,他仰头对守关将士高呼:“河东急报!”
郝昭往下看了一眼,立即吩咐士兵开城门,那信使拍着马冲进了晋阳。
郝昭心知有大事,连忙跑下城楼,果有士兵领着信使过来,信使连汗也来不及抹,急道:“将军,徐晃将军急报!”
郝昭拿过急报,见那信上粘着翎毛,显是加急战报,他握着信也不等待,在城关下跨马而奔,亲自带信送给吕布。
还没过二门,就听见吕布的笑声,原来吕布并不在屋里,他坐在庭院的廊上,顶着风寒风和王儁下棋。
王儁善琴,棋艺不佳,他刚下至一半已是兵败如山倒,急得抓耳挠腮,又想悔棋又怕吕布斥他输不起,拈着一枚白子,迟迟地不肯落下,每每想到一着,刚要定子,又以为不妥,再拿起来掂掇不能决定。
娄圭在一旁催道:“快下快下,落一子左顾右盼,好不拖沓,你不行就让我来。”
王儁眉目不展:“下棋犹如行军打仗,岂能急功近利?尚得布局精密,举一而谋十,你懂不懂?不懂就别嚷嚷。”
郝昭急忙趋步上前,将那信递过去:“温侯,公明将军急报!”
吕布收敛笑容,他拆了封泥,他认真地看了一遍,信竟变得沉了,像被沉重的心事加了砝码,他把信转给了王儁和娄圭。
“董卓死了!”娄圭的手一抖,差点没拿捏住信件:“温侯,关中……”
他们的近期的战略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北伐匈奴,一个是占领关中。
为了实现这两个战略目标,吕布一方面招募州郡工匠,令他们打造战车和秦弩,以克塞北游牧民族的铁骑;另一方面让徐晃陈兵河东,窥视关中。
现在董卓已死,西凉军群龙无首,此刻正是夺取关中的好机会。
吕布颔首沉思,他反复将信件看了几遍,在几个字眼上落了重重的目光,心中却渐渐拿住了一个清晰的轮廓,沉吟道:“让徐晃待时而动!”
郝萌一诧:“待时而动?”
吕布目光一沉:“王允虽然是一个合格的谋略家,但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董卓虽死,但仍有十万西凉叛军掌握在牛辅、董旻、段煨三人手上,除此之外,还有李傕、郭汜、牛辅等叛将掌握的五千飞熊军,如果王允一概赦免还好,否则西凉军必然会发生内讧,此时还不宜出兵!”
王儁点点头,捏着颌下已经长出来的胡须,仔细分析道:“汉室虽然衰微,但威严犹存,正所谓出师有名,如果我军悍然入侵关中,岂不成了叛军?倒不如待时而动,静观其变,我想董卓的部将中,更定会有人打着为董卓复仇的旗号,趁势兴兵攻阙,届时我们再以勤王为名,出师关中。”
娄圭一抚额,眉头瞬间凝成一团,旋而又快速舒展:“迎天子以令诸侯?”
王儁含笑着点头:“孺子可教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