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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君祭之后,槐序回香行查账,看了账目,槐序道:“我原以为寺中的姑娘大多是通俗事闺中小姐,却不想还多得是陶朱白圭。再过些时日,我们就要成吃软饭的啦。”
白献之才是真正的不通俗务,翻了两页账目只觉得头大,道:“软饭也吃得,干娘是看不得我受苦的。”
槐序失笑,合上账目,道:“她们辛苦许久,不能不赏,你倒是想个法子好好犒劳她们。”
白献之吟一声,道:“不如刻些温玉牌子,我还私藏着一些温玉,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刻成牌子送给她们温养躯壳。”
寺中的姑娘能在白日下行走,也都是借着陶偶的躯壳,虽说附体之后看似与活人并无不同,但平时是要花大力气去温养。姑娘们分心俗事,用来修行的时间自然就少了,若有温玉可用,也可以一解肉身的困乏。
槐序知道白献之所谓“私藏”的温玉,乃是黑山老妖的遗藏。树妖姥姥曾经在黑山的山洞中得到黑山老妖的邪法,实际上那处山洞,也是黑山老妖由神入魔的蜕变之地。
黑山老妖入魔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后来成为老魔头,也是另外修建的宝库。槐树的根须布满黑山之土,早就把那处宝库找到,但一直没有动它。
这些是黑山老妖的遗产,是白献之的财富。槐序原本是准备视若不见,只等白献之自己需要了再过去取。虽然他早已于过去世中,知道了其中的所有秘密。
白献之提出要去取温玉,槐序就愣神了一下,道:“你要动用私产,也随你,只是日后不要后悔。”
白献之少年的模样,五官还未长开,却已经刻画了坚毅和沉静,他说:“我叫白献之,我也不是靠着区区一座私库长大。”
槐序欣然道:“你回去取温玉吧,别忘了把你的私库全部充公,搬到公库里去。还有黑山中其他几处密藏,我也帮你开启了。”
白献之的脸顿垮了下来,扑到槐序怀里,仰着脑袋努力做出一副可爱的样子,道:“师兄,好师兄,你给我留点私房钱吧。”
槐序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花钱就去找你干娘要,你能识大体,主动献上私库,师兄心怀大慰。”
白献之道:“师兄,我没有同意!”
槐序已经把他拉开,道:“你同意啦,快回去吧,把温玉取出来,天色不早了,我们要动作快点,最好赶在中秋完工。我还有要是,便不陪你了。”
话还没说完,槐序已经不见踪影了。白献之一想到自己三处私库里藏着的宝贝,顿时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槐序没走远,看白献之站在香行门口,傻了一般,表情呆滞,感叹道:“年轻啊,真好。”装腔作势的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可以也没有一根须子能让他捋一捋。
自大尊传法之后,槐序梦中见佛,就仿佛梦中见到家乡。倒是人生何处不青山一般,从此心定,也再不同以往,性子过于清冷,看东西如同隔岸观火,不触己身,也有了一丝“人气”。倒似有些“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道理。
槐序自己或许看得不甚明了,但在白献之眼里,说不得就得痛斥一声:“师兄你变了!”
槐序去了弱水府,府里空无一人。除了还要看店的几个姑娘,剩下的都出去玩去了,难得槐序说要给她们放假,虽然槐序也没说过要她们每天干活,但大王说了和没说,总有不同。
府中空无一人,槐序回房,大袖在梳妆台上的铜镜上拂过,映出一片昏黄的光来。
二十年前沈玉堂穷困破败,身无分文,自得了水君青眼,得了一缕龙气改易命格,从此一飞冲天。金华也是沈玉堂发家之地,每年的龙君祭其实都是沈家人在打理。
谢大管家进了一处豪宅,正是沈玉堂托关系购置的房产。只是自打房产到手,沈玉堂一次也没来过金华。
起先沈大人还想着不时来金华小住,拜谒水君,走一走关系,只是又想到城外黑山,难免心中难宁。故而多次伙同前任太守发兵围剿黑山,言黑山中有邪神淫祠,几次无果,心中忌惮,因此不肯前来。
上一任太守高升之后,这一任太守并非礼部门生,支使不动,沈玉堂更不愿身犯险地。
二十年来,沈玉堂的大管家换了几任,这一次,却换了个修行中人。
谢大管家进了府宅,略作休整,便召来宅中老人,问道:“我听闻郭北镇有一座山闹鬼?”
回话的是看守了十多年府邸的老人,生在金华长在金华,听过不知几多传说。老人道:“回禀大管家,那山叫黑山,六十多年前,山上有寺庙,叫兰若寺。后来听说这寺中都是假和尚,拜得是伪佛,就被信众砸了,还放了火,烧死了不少和尚。后来就有人说,庙里的和尚日后化作厉鬼,凡是上山的人,都会被抓去吃掉。听说有一年山下一个村里的精壮都被抓走吃了,就没人敢在山下住了。除了山下一条官道,三里内荒无人烟。”
谢大管家手上盘着两颗铁蛋,闻言沉吟一声,道:“据说前任太守曾经派兵伐山?”
老人回道:“嘿,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去过,但都没去成。”
谢大管家道:“此话怎讲?”
老人道:“太守老爷派了三百精兵,又请了正阳宫的道士随行,结果人一到山下,就起了大雾,他们在雾里走了很久,等雾散了,发现还在山下。几次都没进得去,正阳宫的老道长都被吓到了,说这里的东西太厉害,惹不得。后来嘛,也就不了了之。”
谢大管家手中的铁蛋一停,被他捏在手中,喃喃道:“正阳宫……”
正阳宫是虞朝承认的三大道门之一,到处都有正阳宫的道观,香火鼎盛。
“若是正阳宫的道士都不能对付黑山里的鬼神……”谢大管家眉头深深皱起,道:“你下去吧。”
谢大管家在房内走了两步,叫了声:“来人,备车,去正阳宫。”
正阳宫、龙虎山、茅山三道派总领天下道门,正阳宫和虞朝联系最为紧密,地方道正司大多是正阳宫的弟子管理。
金华道正司设在正阳宫名下的水云观中,水云观后殿,有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在练剑,剑光寸许,飞腾时恍若电芒,雪白的剑光映着阳光仿佛飞霜一般,寒气逼人。
这道雪白的剑光正在空中飞舞,忽然从角落里飞来一道黄色符篆,一分二,二分四,须臾见只见黄符飞舞,将剑光困在其中。
这书生并不慌张,只见剑光一纵,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化作七道晶芒小剑,四面开花一般将黄符洞穿。被洞穿得到黄符瞬间发黑,烧成灰烬。
书生把腰间剑囊一拍,空中的剑光如水一般注入剑囊,这才道:“多谢王师叔指点。”
站在角落的水云观观主点了点头,道:“赤霞师侄,你的剑术已经比几个月前来我这高出一大截,只是你至今不肯说为何要留在水云观炼气,昨日你师父传书,问我有没有见到你,你若再说不出个缘由,我可不帮你瞒着了。”
书生道:“别别别,师叔,我说还不成吗,您是不知道,山上日子多无趣,好不容易下山一趟,不行侠仗义、斩妖除魔,怎么对得起我燕赤霞的名头!”
王观主眉头一皱,道:“你这和谁学的行侠仗义、斩妖除魔,你师父就没告诉过你不要学蜀中剑客吗,剑术只是护道之术,我正阳宫……”
“我正阳宫的根基还在正阳功。”燕赤霞撇着嘴接了一句。
王观主被他打断,看他一脸的不以为然,只得叹一口气,道:“罢了,你师父都教不了你,我怎么教你。你留在我这,总不会是为了斩妖除魔吧?”
燕赤霞眼睛一亮,道:“师叔英明,我本来是打算拜访师叔就离开金华继续东去的,但是途径金华郭北镇,听说黑山里闹鬼,就跑过去和那里的树妖过了几招。”
王观主脸色一变,道:“你是说黑山?”
燕赤霞笑嘻嘻的点头,道:“就是那个树妖。”
王观主正色道:“你不要去招惹他,那个家伙的事,我尚且不愿意粘手……”
王观主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有道童来报,道:“观主,有客人求见。”
王观主一甩袖子,道:“我晚些时候再与你说,你不要莽撞。”
王观主到前厅去见客人,燕赤霞没得王观主认同,反倒被训了一顿,嗤笑一声,不以为然。
正阳宫是天下道门之首,燕赤霞在正阳宫亦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高门大户,如何瞧得起几个山精野怪。
只是王观主不喜,燕赤霞也不好违逆,敲了道童的脑袋一下,道:“走吧,带我去吃点东西,饿死我了。”
王观主到了前殿,谢大管家已经在等候。寒暄过后,谢大管家表明身份和来意,问得是黑山上的事情。
王观主眉头一皱,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此事,实在有些不对盘。
谢大管家道:“我听闻王观主十余年前曾遣弟子同官兵一起伐山郭北,不知那黑山上的鬼物本事如何?”
王观主有些失神,十余年前的事情,如今又旧事重提。当年伐山郭北,去的不是王观主的弟子,而是王观主本人。只是在山下远远一瞥,就能看到黑山上冲天的怨气和森冷的恶意。那个时候,黑山上那位妖魔的本事就已经极为高强,他也不愿意为了一个妖魔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因此并没有出手。如今十年过去,他毫无存进,那位黑山之王就更不知道是什么境界了。
王观主只道:“那山中乃是一个树妖,法力非凡,贫道亦不能说能胜。谢大管家若是想除妖,还要多邀一些好手,做好万全准备,否则,最好不要轻易挑衅。”
王观主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谢大管家百般劝说不成,也只得告辞。只是这一番话,已经被偏厅里吃茶的燕赤霞无意间听了去,谢大管家才辞行,燕赤霞就已经把茶杯一扔,从道观的高墙上翻了出去。
马车吱呀呀走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谢大管家问道:“怎么回事?”
江护卫撩开车帘,道:“谢大管家,有人拦路。”
谢大管家透过车帘看去,只见一个青年书生,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对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听说,你要对付黑山上那个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