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 浪花翻涌。二十位地仙尽数负伤，但想必他们, 对面的诸神则更加损失惨重。江水中的血液和残肢已经被流水冲刷殆尽，想来不需要多久, 长江又会恢复原貌。

槐序站在诸仙当中，江中的祭坛并不曾被破坏，无生老母不出面，彼方诸神不过乌合之众。诸仙心中满是胜利的喜悦, 槐序虽然心中亦是欢喜, 却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若是人间两军对垒, 一方被打残了, 便意味着大局已定，但这不适用于仙神之战。虞姬不曾现身, 因为她有足够的自信自己不会输。只要虞姬活着, 哪怕北地诸神死光了，她也可以再造诸神。

槐序明白, 哪怕北地诸神，也是虞姬豢养的食粮。他们的神力与神位密不可分, 他们的死亡的时候，神力便会跟着神力落入虞姬的掌中。这些神力对无生老母来说或许微不足道，无生老母图谋的是整个世界，但对虞姬来说，便不无小补。

槐序带着诸仙退去，他今日再江中埋下祭坛, 又将星神的神位剥离打入阴山，必然招致虞姬的注视。但凡他露出一点破绽，便会被虞姬找到机会击杀在此。

他虽看不到虞姬的目光，但暴漏在北地神国面前，便无异于暴漏在虞姬的眼中。否则他怎么会放任人皇和冥神离开。要杀他们二人，并不算困难，只是要担心他们拼命，反倒让槐序露出破绽。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虞姬不但注视着他，甚至就在北岸。她注视着星神破阵，注视着人皇和冥神被槐序打得重伤逃遁，注视着北地诸神溃败，心中毫不动摇。她只注视着槐序，寻找着能将他一击必杀的机会。

但是她失败了。

槐序没有破绽，或者说，不曾露出破绽。从头到尾，他看似松懈，但实际上，任何突然暴起的攻击的都不可能躲过他的感应。这种神儿明之的能力，已经绝非地仙能够拥有。

虞姬这才正视了槐序，正视了这个天资与智慧都是上上之选的下界土着。

“不得不承认，地藏找了个好弟子。”

此前他能从虞姬手中逃脱，道法如同开花一般，小心机和小计谋不断，这都不被虞姬看在眼中。虞姬足够强，强到一力降十慧，任他智计百出，只要被虞姬击中，便只能身死当场。

但现在不行了。

虞姬没有把握击杀槐序，甚至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她的力量仍在槐序之上，但这样强大的力量，一时间竟无法使出来。

这也是天尊瞧不起虞姬的地方，空有蛮力，智计不足。掌握了力量，却没有掌握发挥力量的方法。

当若是真正的无生老母，哪怕也是地仙，都一定有无数种方法能击杀槐序。但虞姬这个分身，却没有这样的智慧，或者说——狡诈。

退到南地，槐序便心神便微微放松，隔着长江，虞姬的目光便看不到他。

诸仙进入仙台养伤，这里灵气充裕，有助于他们恢复。槐序略略休整，便孤身一身离开了仙台，又回到了长江。

直到第二日天明，红莲儿方才风尘仆仆的赶到北岸。槐序在江中接应他，带着他去了黑山。

黑山的景致比梦中所见要更加美好。红莲儿不曾真正到过黑山，只在幻境中，在梦里到过黑山，感受过槐序采集天地菁华，灵光纷飞涌动的画面。

真的走到黑山，他才明白，兰若法印并不曾欺骗他，他所见也确是真实。

“大王，多谢你指引，红莲才能修成地仙。”红莲儿诚心诚意向槐序道谢。

槐序却摆了摆手，道：“兰若法印也只是指引罢了，你修成地仙，是你有这样的天资，也付出了足够多的心血。”

槐序说得认真，红莲儿能听出来他的赞赏。

“黑山中的生灵很多，但如今修成地仙的，也只有我们师兄弟二人。”

说着，槐序顿了顿，道：“不过很快就有第三个了。”

红莲儿面露好奇，槐序便将泉上人的故事说给他听，泉上人很快就会积累足够的善功，渡狐鬼入轮回，到时候他了结心愿，放下自责与自弃，便会精神圆满，修成地仙。

红莲儿不知道这其中有这样的故事，心中猜测，在黑山上，也许会有更多的故事。

红莲儿是红莲堂的圣子，虽是圣子，但实际上也不过是被白莲教摆弄的可怜人。直到遇到槐序，被槐序种下兰若法印，才渐渐露出不同，被天尊看重，从此改变了际遇。

红莲儿道：“大王，以后我可以留在黑山吗？”

槐序笑道：“只要你愿意，黑山便不会拒绝你。”

红莲儿笑着点头，道：“不过我还得先回北地给天尊复命，而且我在北地，也能给大王传递一些消息。”

槐序摇了摇头，拒绝道：“你不能再回去了，你是北地唯一一个地仙，你回去之后，被虞姬发现，天尊都护不住你，我也护不住你。”

红莲儿很快就想通，道：“天尊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红莲儿取出一个木匣，匣中藏着一颗灰白的舍利。槐序接过舍利，在手中转了两圈。

“天尊要我寻大王，说要与大王结盟——屠神。剩下的便不曾多说，只说大王见到了舍利便会明白他的意思。”红莲儿说道。

槐序道：“红莲，你先去山中逛逛。”

槐序唤来黄大郎，红莲儿明白他的意思，便跟着黄大郎离去。

红莲儿离开，槐序便将这颗灰白的舍利往地上掼去。却没有落地的声响，这颗舍利在落地的一瞬间便漂浮了起来，黑色的魔气从其中流淌出来，化作一个光头的僧人。

“兰若王好大的火气。”这僧人眉眼俊秀，只是顾盼之间，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

槐序拍了拍手，道：“你这邪佛的身骨舍利，实在污了我的手。”

天尊轻轻笑了笑，道：“我把红莲儿和身骨舍利都送到你的手中，还不够显出我的诚意？”

槐序绿色的眼眸中荡起笑意，道：“身骨舍利在这里，你是要放弃自己的肉身了？让我猜一猜……你莫不是准备脱壳重生，该妖魔之道为人魔之道？”

天尊心中一凛，面上却丝毫不露，道：“果然瞒不过兰若王，些许伎俩，也被你看穿。”

槐序如今的境界，还要高出天尊一线，猜到这些并不算难：“你有胆子与我商议屠神，便说明你找到了摆脱她的方法。身骨舍利是肉身坐化之后凝聚之物。你要放弃原有的身体，甚至放弃神位，而新的身体，只有那一个不是吗？”

天尊坦然承认道：“不错。兰若王的轮回之法将我的妖身变成人身，我便可以借助人身绕过她的掌控，她的手还不能伸入轮回，不是么？我逃离她的掌控，便会成为她的敌人。敌人的敌人，自然便是可以结盟的朋友。”

槐序的眼睛倒映着天尊的模样：“我们也是敌人。”

“但我不会破坏这个世界。”天尊悠然道，他重新掌握了对话，“我们之间的仇恨，不过是个人生死，但我们与她的仇恨，却是天倾地覆。”

“你不明白她有多强，整个神国都是她力量的源泉，单打独斗，你不可能战胜她，更不要提驱逐她。”

“与我结盟，事了之后，你我一战了恩仇。亦或是不与我结盟，我在地狱中等着你和这个世界陪葬。”

槐序目光闪烁，他坐了下来，缓缓思考着利弊，最终，他问道：“怎么个结盟法？”

天尊的脸上露出微笑，道：“那就看大宗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了。”

从头到尾，天尊便没有想过主宰这场结盟。聪明人说话，不会惹人嫌恶。在对抗虞姬的路上，槐序和南地诸仙才是主力，天尊不可能占据主动，倒不如把自己当作刀子，让槐序占据主动。

天尊想要的，是最终的结果而已。

槐序目光闪烁，道：“不需要你正面对抗她，你只要帮我把神国的祭坛破坏，便算功成。”

天尊想了想，道：“祭坛太多，我分身乏术。我去破坏祭坛，只怕破坏不了几个，她便会杀过来。”

“但我有另外一个法子。”天尊眯着眼睛道，“真空山老母殿乃是神国法阵的枢纽，我可以破坏老母殿，打破这个枢纽，这同样能使她神国崩溃。”

“缺点呢？”槐序问道。

“容易修好，老母殿被破，你们便要将她斩杀或者是驱逐，否则被她逃了，重新找个地方修建老母殿，便极为麻烦。”

槐序闭上眼睛，片刻后，道：“她出了北地，还有多强？”

天尊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含煳，道：“出了北地，她仍旧能借用到神国的无穷力量，只是不在北地，便无法动用天地间的大道。”

“也就是说，我需要面对的，是一个法力无穷，神通强大的对手。”槐序道。

“比你我都强。”天尊道。

“好，我会把她引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槐序道。

天尊笑了起来，他看了槐序一眼，道：“别死得太快，我还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