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摆着琳琅满目种种礼品, 或是丹药、或是秘法、或是异宝,各门各派都给大宗师送来了一份心意。
也不知道大春真人在外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竟会有这般意外之喜。槐序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心意,有些礼很重, 有些对槐序来说其实并不太能用得着。门派有强有弱,但他们的心意却是不分高下。
不得已,槐序把大春真人找来,问道:“道兄,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你看看这些。”
大春真人是个老实人, 道:“我只是把你重伤的事情告诉他们, 你金身有缺, 法力衰弱,若是打起仗来, 怕是要吃亏。”
南地地仙不少, 但摸到神仙关隘的却没有几个。槐序无疑是最强者,谁都害怕他掉链子。大春真人不曾夸大, 只是谁都没料到诸仙会不约而同都来送礼。
大春真人在其中挑挑拣拣,道:“这些药材想来你是用不上了, 我拿回去炼几炉丹药。长春观封山了,也不知道我种的那些草药如何了。”
槐序摆摆手,道:“都拿走吧,我也不练丹。”
大春真人道:“这些我用不着,你带给三春,让他处理吧。”
槐序顿了顿, 道:“你不去吗?”
大春真人叹了一口气:“我便不去了,你多管着他。”
槐序便没有再提,三春真人做过不少错事,后来被槐序杀了,元神留在黑山,为他看管炼丹事宜,二春真人则被槐序以摩耶禅光化作石像。
这些事说起来也分外尴尬,可见当年长春真人确实是教徒弟没教好,三个徒弟也就只有大春真人还算成器,另外两个都一言难尽。
两人掠过这段话,大春真人又为槐序验看了伤势,道:“他们送来的东西若有用,你可早日康复,若是没用,你这伤势,半年内都不要想着与人动武。”
槐序先后得了莲花道身法与太阳洗身法,已经有把握尽快康复,便道:“无妨,我有法子了。”
“那最好不过了,我还要去看看余信和方淼,便不多留了。”大春道。
槐序问道:“他们如何了?”
大春真人道:“余信心神受了损伤,不过他有铸剑术,断剑重铸,便可恢复。方淼倒是惨一点,五衰劫是他以天人残魄供养而生的异神,这次他把五衰劫都打在了天尊身上,他恢复起来不难,但五衰劫是没可能恢复了。”
槐序道:“道法都是人创的,他天子纵横,少了五衰劫,也会创出其他的法子,这我倒不担心。”
大春真人笑着点了点头:“我只担心禅师,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槐序何尝不担心禅师,妙谛禅师算是他修行第一位友人,他的自在珠还是妙谛禅师送的。可惜无相寺连山门都不显于世,否则他一定要去拜会拜会。
不过现在,又有另外一桩要紧事需要去办。
大春真人离开后,槐序带着白献之回了黑山。再有人来送礼,槐序也吃不消了。
到了黑山,槐序才真正的感受了安宁。山上的妖鬼有一大部分都下山去主持楚国道禁司事务了——从北地逃难下来的不仅有仙人,也有妖鬼。
这些妖鬼若不好好安顿,容易在民间引起祸患。宁采臣现在在朝中搞改革,但涉及到仙神妖鬼,他便也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北地大变之时,听从槐序劝告,在偏远地方当父母官的张梨棠安然逃了回来。
如今他便被任命到道禁司,主持这方便的事务。再加上燕赤霞、知秋一叶和夏侯仪也经常被打发去做事,目前倒也安稳,不曾生出乱子。
如今鬼市当中倒出现了不少生面孔,北地逃难来的妖鬼也时常来鬼市中寻欢作乐。白天这些妖鬼在阴界中沉睡,满山只有一些小妖小怪蹒跚的嬉笑打闹。见到槐序和白献之也脆生生地喊一声:“大王!二大王!”
还有几个胆子大得跑过来抓住白献之的衣摆,咿呀咿呀道:“飞!二大王,飞!”
白献之黑着脸把他们一个个抓下来,嫌弃道:“一边玩去。”
槐序含笑应了,道:“这些小家伙挺喜欢师弟呀。”
黄大郎不知合适从山上迎了下来,正听到此句,道:“二大王时常陪他们玩耍,他们自然是胆子越发肥了。”
也好在有黄大郎救场,不然白献之只怕要走不动路。
槐序自然认得出来,这几个小妖怪都是灵智初开没多久,跟白献之十分亲近。
没过一会儿,山道上又有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喊:“灵恩哥哥,你慢点走。”
槐序看过去,看见灵恩小和尚捧着木鱼,抿着嘴巴,愁眉苦脸。芙蓉城的小瑶儿抓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灵恩跟在黄大郎身后下来的,瞅见槐序,便上来拜见:“见过大王。”说完,便眼巴巴地看着槐序,企图让槐序帮他处理一下身后的小尾巴。
小瑶儿却比他机敏得多,道:“见过大王,小瑶儿谢过大王救命之恩。”她一板一眼地行礼,显然是模彷过很多遍。
“这不必多礼。”槐序揉了揉她的脑袋,只好假装没有看到灵恩可怜巴巴的眼神,同白献之朝山上走去。
隐隐约约听到身后灵恩严肃的声音:“赤瑶小姑娘,我要去念经了,你不如跟他们一起玩吧。”
“你念什么经,我也想听你念经。”
白献之道:“之前你去阴土的时候,七郎带着小丫头过来道谢。小丫头不知道怎么就黏上了灵恩,三天两头往这跑,灵恩是头疼得厉害。”
槐序笑道:“灵恩平日里和重羽他们玩得自在,却不怎么会和女孩子相处呀。”
进了寺庙里,槐序便往后山灵骨塔去了。踏入灵骨塔的范围,槐序便能看到眼前逸散的灵光,僧人念经的声音、辩法的声音,钟声、木鱼声此起彼伏,彷佛这些已经逝去的僧人还活在这世界上。
灵骨塔内竖着、躺着的佛像也有澹澹的灵光,这个季节,药师佛鼻孔里的花又开了。
槐序给灵骨塔和各个佛像都点上香,香烟旋转着,如同飞天起舞。
一路行到地藏佛像前,槐序跪坐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点燃香火,将怀中的几个玉盒取出来。这些玉盒裹在曼陀罗花中,收藏着祭台上的石块。
槐序默默祝祷,向阴山大尊提问:“师父,这是什么?”
面前的佛像似乎活了过来,不再是泥胎木偶,而是一个和蔼的僧人。
大尊看着槐序,轻赞了一声,道:“你很好。”
槐序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不论是光明经还是不灭灵光。这都代表着槐序已经渐渐长大,开始走出自己的路了。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跟随着他的脚步固然是一条通天大道,但也意味着永远也不可能超出他的藩篱。能从他的路上另辟蹊径,走出另外一种风景与可能,无疑让大尊充满了欣赏。
大尊拾起玉盒,曼陀罗花就像裹紧的包袱,一片一片地散开,露出玉盒来。
大尊把这几个石块拿在手里,展示给槐序看。槐序看着大尊手里的石头不断变化,无生老母的神力被唤醒,石块在他的手里跃动,想要破空而去。佛法与无生老母的道法激荡着,这几块石头不得不露出真容。
是血肉。
槐序心中一震,看着大尊手里跳动的血肉。他仔细辨认,才发现这不是血肉,而是指节。
一节一节的手指,带着森森的骨茬。这几块石头并不是来自同一根手指,但从大小来看,并不是完整的指节,槐序计算着,倘若五十个祭坛中的石块尽数拼凑在一起,就会是:
一个完整的手掌。
槐序失声道:“无生老母把她的手掌丢到此界来了?”
大尊没有提那个名字,只是道:“你破除了祭坛便把这东西镇压到天台之下,不要留在身边,太危险了。”
槐序心神不宁,道:“倘若她唤醒了这些碎片,谁会是她的对手?”
大尊笑了笑,将手掌一翻,其中的手指碎片便消失了。
“她出手了,我便也能出手。”大尊伸手在槐序的头上轻轻一抚。
槐序只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的头顶,温暖又轻盈,但他抬头看时,眼前已经没有了僧人,只有地藏王的佛相静静地伫立着,一双眼睛温和又慈爱。
槐序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便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多谢师尊。”
他并不急着离去,而是在灵骨塔中轻颂光明经。光明经响起的时候,诸僧诸佛都为之一静,似乎在侧耳聆听。但等他颂到第二遍,种种禅音便此起彼伏,彷佛是在与他隔着无穷的时空开始论道。
槐序并不示弱,于是灵骨塔上,便有禅光交,照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