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亲自来送亲,这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大家都惊愕不已。本还欢庆的“半个朝堂”此刻一时沉寂了许多, 纷纷对他施礼, 不免拘谨了些。
荀正卿也意识到了, 微笑,略显和颜道:“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没那么多虚礼。”说罢,让出焦点的位置, 退到一旁。
赵子颛稳步迈入正堂, 对着主位上的英国公及老夫人行磕头礼, 奉茶。老夫人笑吟吟地递上了封红, 赵子颛接下,又给宁氏行礼。
宁氏看着女婿,嗓子有点紧,小声道了句:“往后争暖便交给你了。”饮下了茶。
吉时未到,众人入宴。虞墨戈请首辅入上席。
荀正卿与老国公招呼,敬过酒后, 便唤虞墨戈坐在了身边。
“你的喜宴未能参加, 今儿恭贺, 也算陪个不是。”荀正卿举杯笑道, 说着, 饮下了。
虞墨戈回敬,笑道:“首辅大人严重了,我大婚的贺礼您可是送到了, 酒也喝过了。”
荀正卿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虞墨戈成亲第二日,他可不是请过他,在栖雁阁,而且他的大礼便是左佥都御史一职。想来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如今的虞墨戈已经是三品副都御使,不久便要作为封疆大吏南巡了。
荀正卿笑笑,切入今儿的话题:“南巡的事,你可想好了?”
虞墨戈摇了摇头,无奈之意尽显。“此事可容得我去想?皇帝诏书已下,我没得选。”
“抗倭是今上的心患,能派你南下,必然是对你重视有加,可不要辜负了今上啊。”
“首辅大人说得是。”虞墨戈点头,随之叹道:“只是这抗倭哪里有那般简单,南边沿海的事您比我清楚,秦大人胸有韬略,智勇双全,可依旧是平不了。想想我未曾谋面的岳父容伯瑀容大人,便是亡身于倭寇刀下。父母离世,拙荆久不能释怀,如今我又要南下抗倭,她心里必然感伤。我们新婚不久,她又有孕在身,实在是有愧于她。”
这是要拿儿女情长来说事吗?虞墨戈到底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的顾虑。荀正卿看着他淡笑,应和着安慰道:“诏书已下,虞大人怕是回避不了了。”
虞墨戈敛容,郑重道:“不知首辅大人可能相助?”
荀正卿摇头。“皇帝金口玉言,可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虞大人此行是非去不可了。知道您有难处,我也于心不忍。你若信我所言,我便与你聊聊,南行避免不了,起码可以提早归来。”
“那下官便先谢过荀阁老了。”虞墨戈斟酒,举杯而尽。
荀正卿抿了口,对他道:“抗倭不是一年半载能完成的,你看看秦抚台,去了一整年,越陷越深。你若想早日归来,便不要涉足那般深,毕竟你是以总督的身份去的,职责是提督一方军民政要。军政紧要,民政便不紧要吗?全力抗倭是好事,可你想没想过,大肆举兵带来的后顾必然是沿海百姓民不聊生。南方富庶,举国税收沿海便占了三分之一,动乱必然会拖垮民生,若导致国库赤字,更何来的财力支撑抗倭。所以抗倭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懂得循序渐进。”
“阁老所言极是。”虞墨戈赞同道,“下官从未想过这些,如是说,这剿匪还真是急不得。”
“对,急不得。除非你如秦赴台,抱着不平倭乱不回京的决心,把毕生精力都抛在那,不然我还是要劝你,点到为止。这是为了你,也是为了虞少夫人,她已经失去至亲,你不想她再次经历悲痛吧。放心,我会上书,让你尽早去尽早回的,总不能让虞大人瞧不见自己儿子出世吧。”
“谢首辅体恤。”虞墨戈神色微亮,笑道。“下官知道该如何办了。”
荀正卿满意点头,又敬了杯酒。
都是聪明人,不管彼此心思如何,眼下是给对方吃了颗定心丸,二人心领神会,话题又转回到了喜宴上。
虞墨戈这便陪着首辅,容嫣那边也没闲着,她跟着宁氏陪女眷。毕竟带着身子容易累,宁氏心疼她,让她先去耳房去歇歇,容嫣忙得手心出汗,黏腻腻地正要去净手,言谢去了。然才经过檐廊,便瞧到角门里窜出个少年来。
“嫂嫂!”少年唤声。
容嫣惊愕。“小少爷?你怎来了?”
秦翊笑笑。“我同荀大人来的。”
“你跟他?”容嫣觉得有点可不思议。秦翊却解释道:“我昨个听家里那位嫂嫂道他今儿会来,我便求她替我言语声,我今儿便跟着来了。”
荀瑛能帮他,看来他和新嫂嫂的关系处得不错,容嫣欣慰。随即看了看左右,见身边除了云寄再无他人,她又道:“你为何非要来?莫不是为了吴奚?”
“是。”秦翊倒是坦然,笑容灿烂。“而且,我也想看看嫂嫂您了。”
“你这样可不行,上次我说的话你都忘了吗?你们不要给彼此造成难堪了。”
“我知道。”秦翊认真道,“我只是远远瞧她一眼便好,不会扰她的。”
秦翊不是糊涂孩子,况且女眷和男宾分席,他也应该没这机会,不会胡来的。容嫣点头,急着去净手,欲和他道别,话还没出口,便问身后有人唤了声。
“我说方才瞧不见你,三弟妹在这呢!”
容嫣回首,是程氏。她挽着二婶母袁氏,身边随着孙氏,还有身后的虞瑶母女——
吴奚一眼便瞧见了秦翊,二人对视,秦翊神色淡定,吴奚努力安奈,不由得拧紧了手里的帕子,盯着他目光错也不错。可就是这么个眼神,让程氏瞧了个着。
没人识得秦翊,大伙盯着这个俊朗如玉的少年打量,目光好奇,容嫣只得介绍道:“这是秦府小少爷,秦翊。今儿随家人来送贺礼的。”
话一出,大伙微怔。秦府?能想到的还有哪个秦府,自然是容嫣曾嫁过的那个秦府。
秦翊从容施礼,温润而恭歉,翩翩少年郎不乏君子气度,倒也颇招人喜欢。容嫣嫁进来前,大伙多少也对她有过打探,知道这位小少爷在她身边养大,如弟又如子,眼下二人再遇,叙叙旧也没什么说不过的。
几人含笑回礼,唯是虞瑶有点愣。
这便是女儿中意的秦家小少爷?长得果然俊,除了稚嫩未退,气宇斐然倒也不比叶家二少爷差。他不是还中了解元?虽说叶家二少爷是状元,可毕竟二人年纪差得多,待秦翊如叶寄临那般年纪,还不定如何出息呢。拿出来这些算算,秦翊也算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他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出。她可不想女儿嫁过去便一点地位都没有,不但要看嫡母的脸色,连嫡出的姑嫂也要忌惮着。瞧瞧大房二儿媳妇不就知道了,说话没她的份,还常被晏清媳妇压着,头都抬不起来。
想到这,虞瑶脸色越发地难看了。可还有让她更难堪的——
程氏瞧着英气的少年,忽而笑道:“这么俊的小少爷可是少见,不愧是郡君养大的孩子,可惜我没个闺女妹妹的,不然定要与你说亲呢。”说着,眸光一闪瞟到了吴奚,打趣道:“姑母瞧中叶家二少爷了,我瞧着秦小少爷也不错呢。”
这话说得可有点失礼,不过大伙只道她是世子夫人当惯了,还当自己被人宠着,说话没个顾忌。几人脸色尴尬,没回应她,却也没当回事。唯是虞瑶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即便是玩笑也犯不上怒至于此吧,程氏瞥着虞瑶,然再瞧瞧赧颜娇羞的吴奚,思及一早提到叶府时小姑娘的抵触,她越发地觉得自己揣测是对的了。
小姑娘与这秦翊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众人尴尬沉默,倒是袁氏开口了:“赶紧吧,吉时要到了,咱不是还要到闺房陪新娘子去,别耽误时辰了。”说罢,她拉着虞瑶带着几个小辈去了。
这一聊,容嫣也没了净手的时间,只得匆匆和秦翊道别,跟几人去了。
吴奚搀扶着容嫣跟在最后,穿过角门时忍不住朝后望了眼,秦翊还在。见她目光恨不能黏他身上似的,容嫣扯了她胳膊一把,直接把她拉过角门,墙壁遮住了她的视线……
闺房里,争暖正抱着宝瓶等候时辰,连绣着金丝喜凤的红绸盖头都已经盖好了,生怕哪一步落下,会耽搁了时辰似的。
袁氏和虞瑶笑她,道还没瞧过哪个姑娘这么急着嫁人,恨不能马上入了花轿才好。
争暖心情极好,听她们逗自己不但不恼,在盖头地下还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惹得嬷嬷连连叹声,哭笑不得道:“六小姐呀,您哭不出来便罢了,咱可不能笑啊。”
“哦。”争暖应了声,可大伙完全想象得出她躲在盖头地下抿唇偷笑。
笑便笑吧,她能嫁得这般可心,何尝不是修来的福气。要知道有几家姑娘能这般遂意,大都还不是父母媒人给选个门当户对的,不情不愿忐忐忑忑地嫁了,至于和对方磨合不磨合得来,全凭运气……
想到这些,吴奚越发地羡慕起争暖来,落寞失神,也没注意身边的人,不小心被碰了下,手里端着要给争暖喝的莲子百合粥溅了出来,不偏不倚,都落在了容嫣的裙裾上。
吴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把粥递给嬷嬷,低身便要去擦表嫂的裙子。
容嫣赶紧退了一步,拉住失神的她道:“别,不用了。”这些事哪用得着她做,于是唤云寄来帮她。可这是粥,不是水,把她那件水绿的金缕细褶洋绉裙给擦成一块块艾绿色了。
“还是去换一件吧。”袁氏劝道。
容嫣摇头,“无碍,吉时快到了,怕是回繁缕院换好便赶不回来了。”
程氏哎了一声,道:“还是换了吧,一会还得送亲呢。不用回繁缕院,这离跨院近,穿过后面月门不就是了。去跨院换一件吧,还找不出个合身的?我随你去便是。”
说着,程氏拉着容嫣便要走,争暖却拦住了。“不行,你们两个不能都去啊,母亲不在,总得留一个嫂嫂吧。”
“这……”程氏犹豫。
“我去吧。”吴奚瑟瑟道,毕竟是她弄脏表嫂的裙子,而且她住跨院,再合适不过了。虞瑶点头,劝女儿快去快回,容嫣也只得随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