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云凤虽睡了,却眠得浅。(手打)
梦里有一双眼睛盯着她,那目光悲伤凄切,让她泫然欲泣,翻个身,搭手,床外侧却是空的,她一下子就醒了。
峙逸正坐在床边的石鼓上,手握一只茶杯,双目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
云凤揉揉眼睛,翻身坐起:“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盯着我看作甚么?”
峙逸这才垂了眼目,把杯子放一侧,淡淡笑了下:“没什么,做了个噩梦罢了,你怎么也醒了?”脱了披衣,走过来依着云凤坐下,将她搂在怀里。
云凤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都睡不踏实,也就醒了,你有心事吗?”
峙逸摇头。
云凤皱眉,两只手夹着他的脑袋:“……骗我,你今天从戏院回来就不对劲,那人可是跟你了什么?”
峙逸不回答,将她的手捉回来,放在脸畔,细细婆娑:“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有什么是我艾少爷解决不了的吗?”他这话语与其是给云凤听的,倒不如是给自己听,只是声音低沉,似乎不甚有底气。
云凤从未见过艾峙逸这副模样,疑惑的看着他。
峙逸摸摸她,笑得云淡风轻。
云凤略略放下心来,叹一口气,将头靠在峙逸肩上:“……你,我爹这一次可不可能化险为夷呢?我这两天仔细想想,想起来时候有很多次,他也危难的很,但是最后还是没事,一样的在家里发脾气骂人,中气十足。”
“我这个人,虽是很倒霉的,但是当年……那件事,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我爹怕是想了什么办法吧,也许他还是有些门路的。不定这门路可以救他活命?”
峙逸用手指顺着她的长发,默默听着她话,心里却格外凄苦。
“……若是我爹死了,我就真正成了孤女了。”哽咽了一会儿,云凤终是把话了出来:“……你帮我想想办法吧。求求你了,你知道他这个人,不过是有些聪明脑筋,干不了什么真的坏事的。你素来是最有办法的,你也知道他一定是冤枉的啊。”云凤苦苦哀求起来。
其实她这几天同峙逸这事已经不止一次,旁敲侧击也好,开门见山也罢,峙逸总是拿话把她敷衍过去。
白日里听带着她出门,她原是以为他要领着她去看她爹,但是却不过是看戏,云凤仔细想想,一时心中电光火石,不免激动了些:“今儿在戏院见的那个人分明四五十岁了,却面白无须,是宫里的吧?你是走他的门路救我爹吗?他不同意吗?你话啊……”
夜风有些凉,峙逸咳嗽了两声,微低了头:“……纵使我是皇子,也不能有十成的把握从天牢里救人,更何况,我还不是,我原不过是个普通人,旁的你也指望不上,我尽量想办法,让你去见你爹一面。”他的本是实话,再了他原没打算过救周文晰,他爱的不过是云凤罢了,至于周文晰,他巴不得他早死。
云凤压根就没听进去他的话,就着月光,摸到床边,一边捧出她的首饰匣子,一边自自话:“我听见太监最爱财了,他冲你狮子大开口吗?要很多银子吗?这些东西其实我倒不常戴,你都拿去用吧。”
峙逸用极古怪的眼光看了她一眼,伸手去启开了那匣子,里面都是这一年来他陆陆续续给她买的首饰,虽不上价值连城,但是加起来,买下艾府这么个宅院倒也不差。
峙逸冷冷一笑:“就这么些?还有吗?”
云凤不疑有他,想了想,在柜子那里一阵翻找,转身回来时,手中一条珍珠长链,两个大白玉珠,放在了匣子里面。
峙逸气得都发起抖来,还好他坐在牙床一侧,借着夜色,云凤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还差些呢,不够。”
云凤咬咬下唇,启开床边一个柜,掏出一个布包裹,十分不舍的打开来。
峙逸只当是什么宝贝,她现在才掏出来,斜眼一看,竟是几只又粗又蠢的烂簪子。
“这是我爹给我的,原是我娘的遗物,他又重新镶了镶,不值几个钱的,我看,还是用不上的。”着,又将那簪子裹好,心翼翼要放回柜里面。正转头,就听见身后“哐啷”一声响。
竟是峙逸直接将那首饰匣子一脚踹到了地上,一时之间,珠玉扑棱扑棱滚了满地。
他对她耗尽心力,此时几乎愁断了肠,她却只是惦记着她爹,完全没有要顾及他的样子,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云凤只当是他少爷脾气又上来了,心里也屈辱非常,她本低三下四求他救她爹过无数次,他始终不冷不热,她心知他原是恨她爹,舍不得下本钱救他,才出此下策,他却这般戏耍侮辱她,叫她怎么能忍。
冷冷的看着他,倔强不话。
两人此时都穿着中衣,十分单薄,在深秋的夜风里互相怒视,谁也不愿动弹一下。
云凤到底舍不得峙逸这么凉着,躬身捡起首饰来:“你快躺下吧,免得凉了身子。”
峙逸冷笑:“你都不在意,不要就不要,还顾惜它们做什么?”
这话分明一语双关,云凤一声不吭。
峙逸气得笑起来,笑声得格外瘆人:“我算是知道了,你这个女人,跟外面窑子里的姐儿并无二致,不过把我当做你的恩客罢了。”
什么柔情蜜意什么甜言蜜语统统都是唬人的,你心心念念惦记的不过是你那坏透了蠢极了的爹,你上一回同我睡,是为了他;这一回同我睡,何尝不是为了他?”
且不我没有这个本事,若真的有,我如你的意思救他出来,你岂不又是要翻脸?你以为我艾峙逸是个冤大头啊,你以为你自己个儿还真是天仙一样的黄花闺女吗?”
他这话的,要多刺人,有多刺人。
峙逸白日里原是受了莫大刺激,素来是个有成算的,知道若自己同云凤走下去,很可能不仅一生没有子嗣,不定还会为艾家招来无妄之灾,理智告诉他,他本来人生蒸蒸日上,如日中天,怎么可以为了个女人就毁了个一干二净?
他不过才二十二岁?他还有一身本事没有施展……却要把这一切埋葬在这么个女人身上,叫他如何甘心?
道理他是懂的,却真让他撇开她,只是想一想,就剜肉一般的疼了。心里一把无名火,正无处发泄,话自然难听。
谁知云凤的话却比他的更加难听:“你不就是要同我睡吗?你要我是姐儿我便是了,你救了我爹,我自然记得你的恩典,什么时候想起我来,当个便宜姐儿使使,唤我一声,在车上,还是在沟里,我都狗一样的躺下来,半分怨言没有。”她自被人踩踏惯了,早已学会硬着心肠听别人的数落,好像旁人的不是她似的。人一麻木,心里有多痛,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都是牙尖嘴利的,互不相让,到底气得一拍两散,峙逸披了衣裳,转身出去了。
他前脚出门,云凤后脚就“哐”一身,将内室的门合上了。
峙逸赤着脚踩在外面地砖上,恨不得回身把那门砸碎。
三更的天儿,他也没得哪里可以去,终是耐不住,转身进了秀雅房里。
他俩吵得翻天,秀雅哪里会听不见,懵懵懂懂从床上坐起来,声音暗哑:“……您这是……”
峙逸瞪她一眼,不话。
秀雅只当他是来自己这里躲一会儿清净,也同他无甚话可,终是敌不过被窝的温暖,转身就要睡过去了。
峙逸见她这样子,就来了火:“你下来,我要睡床。”
秀雅无法,只得坐起来,她穿着一件白色丝单衣,里面大红的鸳鸯肚兜兜着鼓涨涨的胸脯,峙逸却像看见一个男子一般,没有半怜香惜玉之情:“你把你床上都收拾了给我铺上新被子,你就睡塌上吧。”
秀雅也不争辩,下床趿拉着鞋子,收拾起来。
峙逸躺在床上略眯了会子眼,就要起来上朝,少不得把榻上辗转了半天都睡不安稳的秀雅叫起来给自己穿衣。
秀雅也是伺候惯人的,做起事来无比利落,待帮峙逸穿戴齐整了,蹲□子扫扫袍摆:“爷,好了。”
峙逸哼了一声,出去了。
秀雅心里翻着白眼跟了出去。
柳妈见双眼下留着青痕的峙逸从秀雅屋里出来,秀雅还趿拉着鞋子、云鬓蓬松,,衣冠不整,不住打着呵欠在后面跟着。不由浮想联翩,心里咯噔一声,只道不妙,一边陪着笑脸伺候着峙逸喝了粥菜出门上轿,一边回头狗腿的恭喜秀雅。
秀雅怪怪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回房。走到门口又道:“待会儿给我煮上十个鸡子,热热的温一壶黄酒,送过来,我吃了歇会子,不到午时不要叫醒我。”柳妈心想你睡不醒更好,我还懒得伺候你呢,脸上却笑得无比谄媚。
刚打发完秀雅,柳妈踩着脚就进了云凤屋里,好一顿捕风捉影、添油加醋的通篇大论。可惜无论她怎么,云凤始终用背脊对着她,一声不吭。
柳妈恨铁不成钢,却也管不了她,急得热锅蚂蚁一般,只当自己多余,最后叹口气:“反正难受是你自己受着,我不管你了。”
晌午时分,云凤正一边没精打采的配着线,一边听着柳妈在前头不住打发来巴结秀雅的人。
“秀雅姑娘昨儿个夜里没休息好,正躺着呢……明儿再来吧。”
“这花儿开得真好,谢谢嬷嬷你有心,老奴代秀雅姑娘收下了……知道知道……是卢嬷嬷你送她的,老奴记着呢……”
“哎呀……素琴姨奶奶您来了,老夫人要见秀雅姑娘吗?老奴赶紧去叫去,她昨儿累了,休息着呢。”
云凤听素琴来了,这才抬头,就看到素琴听了柳妈这话,脸色不怎么好,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想笑,埋下头就“扑哧”笑出了声。
素琴本在偷偷打量云凤,见她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只叹她这人不一般。走过来看她的绣品,赞叹一声:“大奶奶这手艺还是这般好啊!”
云凤笑得温婉:“姨奶奶客气了。”
正着,突然看到艾峙逸冷冰冰的站在那里,一脸寒霜道:“你还挺开心的啊。”
素琴连忙屈身:“爷!”
峙逸扫了她一眼:“你每天闲得没事儿吗?见天儿往这边跑?”
“这……是老夫人要见秀雅,原是买了些补身子的药给她吃。”她声音低了低:“爷的一份……妾身原也是带来了的。老夫人还让爷多保重保重身子……”
峙逸不待听完:“……东西放下吧,你先下去。”
素琴怏怏的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云凤手里绕着线,没话。
峙逸眯着眼,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到她笑着,一腔怒火竟莫名其妙消散无踪。走过去用手抚着她的面颊,叹口气:“我已经办妥了,明儿带你去见见你爹,其他的……再另想办法吧。”
云凤知道他这个人,原是不会让步,心里虽难过失望,但是好歹先见一面她爹为妙,以后的事情,她再做打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