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几秒，一切忽然恢复了原样。

鸣卓被吓得懵掉，他护住言淮，想要先带他离开，不过来得及跑路，就看见程嘉郁凌空出现，李重光、苏绛以及一个有几分眼熟的黑衣男子也同时踏出结界。

鸣卓一惊，正欲发问，嘴巴却突然被封闭无法发声。他的四肢僵硬，再也扶不住言淮，只能随着他一起向后倒下去。

鸣卓只能看着他们。

黑衣男子看着程嘉郁，皱眉道，“挣扎有什么吗？”

程嘉郁浑身是伤，他解除封印时才塑成的身体已经被损坏极为严重，少年直勾勾的盯着昏迷的林陆雪，伸手想要触碰到她。

鸣卓看不清他的手，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眼皮却突然重重地合上。

就像是有人把他的眼睛按住一样，鸣卓还想睁开，脑海里忽然响起李重光的声音，“闭上眼睛！”

鲛人少年顿时吓得不敢乱动，耳边只剩他们的对话。

李重光低声道，“苏绛。”

苏绛道，“你把自己的武器给了他，是你欺骗我在先。”

空气忽而急速流动，鸣卓听见布料摩挲作响，可以想象这几个人是怎样的剑拔弩张。

此时，苏绛只身挡在妖怪少年面前，对面的李重光满目阴沉，但神情更加难测的则是他身边的周重宇。

周重宇手中握着一柄奇怪的武器，材质是骨白色，里面却浸着浓郁的血色，他注视着程嘉郁的举动，“你想对那个女生做什么？”

“他没有恶意！”苏绛道，“应该，只是想来见她。”

“妖怪会对人类有留恋？”周重宇讽刺道，“那可真是难得。”

苏绛亦是冷笑，“怎么，妖怪在你心里连感情也不能有吗？”

“惺惺作态！”

李重光神色一变。

周重宇与他并肩，自然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他向前一步，李重光制止道，“不要在人间动手。”

周重宇看他一眼，张开了结界。这种结界可以隔开妖怪与普通人类，一般妖怪的打斗都会转移进去。

鸣卓眼前忽然一亮，下一瞬，光亮暗了下去，结界的制造被打断了。

李重光看一眼旁边的鸣卓，刚刚如果没有打断周重宇，他很快就会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妖怪。

周重宇惊讶，不过他没有发问。李重光知道自己的举动实在可疑，只能道：“我来解决。”

重陷黑暗的鸣卓听见脚步移转的声音，沉闷的哼声，而后是皮肤被刺穿的声音。空气里弥漫开生冷的腥味。

他心里担心，但是却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只能无能为力地躺在一边。

李重光的声音微微颤抖，“苏绛。”

沉默已久的妖怪少年忽然发声，“不用了。”

众人沉寂一瞬，程嘉郁淡淡开口，看向苏绛，“不用帮我了。”

苏绛脸色苍白，她松开手，手中满是鲜血。

“谢谢你。”程嘉郁平静道，“这个人类怎么了？”

“她晕过去了。”

“我还以为她死了，人类总是很脆弱。”少年道，“能不能麻烦你最后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告诉她我的名字，我要她记得我。”

苏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不是什么程嘉郁，”妖怪少年道，“我叫顷诩。”

鸣卓知道妖怪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他在李重光他们面前说出了名字，也就意味着他放弃了最后的抵抗。无论他逃亡何处，有了他的名字，嘉靖司都可以轻易追踪到他。

周重宇道，“你认输了。”

“输？”顷诩冷笑，“我可没有输给你。”

他伸出手，掌心凝出一个亮点。那点光芒始终只是一点，却越来越亮，简直要灼伤眼睛。

苏绛惊呼，“不要！”

鸣卓觉得耳边猛地爆开巨响，他的脑海里一瞬飞闪过无数的片段。

漫长无际的孤独，窥见人间的繁华后的流连，被封印后日日夜夜的折磨。这些情绪占据了几乎全部的片段，但是最后，鸣卓看见了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沐浴阳光之中，眼睛弯弯地看向自己。

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苦难，永远只站在鲜花盛开之处，美好得让人怀疑是一场梦幻。

忽然间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记忆都化作粉齑。鸣卓觉得心脏抽痛，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女孩的笑颜定格在脑海中。

耳边传来呼唤声，鸣卓睁开眼睛，看见言淮正扬起手准备拍自己脸。

见他忽然醒来，言淮愣一下，顺势假装挠头，“终于醒了？”

鸣卓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我一眨眼你就晕过去了，没事吧？”

所有人都恢复了昏睡前的状态，只有对面削苹果的阿姨嘀咕了一声“皮怎么突然断了。”

鸣卓看向林陆雪，少女脸色苍白，睫毛扇动了一下，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言淮看见秋刀鱼盯着林陆雪一言不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魔怔了？”

周颖霜也看见林陆雪醒了过来，她迅速倒下去，翻过身不理会。一抬眼，看见屋外站着一个女孩。瞬间只觉得眼熟，努力回忆了一下，才记起来她是自己同班同学。

沈夏千一进来，就看见“沈秋刀”凝视着刚刚苏醒的林陆雪，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林陆雪手上打着吊瓶，她慢慢用力坐起，抬头便触到少年幽静的目光。

少年立在她眼前，望着她的眼睛，“我叫顷诩。”

他声音极轻，大概只有她能听见。林陆雪眼里露出茫然，“qing，xu？”

少年微微一笑，她觉得那笑容无比熟悉，温柔的眼眸，仿佛盈着满月下清朗的光。可是她没有见过他，她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你要记得我的名字，”少年俯身拥抱她，在她耳边道，“小雪。”

林陆雪一脸茫然。

沈夏千站在门外，觉得自己现在走过去有点煞风景。

少年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他低头，发现自己正抱着某个人类，立刻松手后退，惊道，“发生什么了？”

言淮惊疑地看着他，“我也想问……”

鸣卓敲一下脑袋，觉得有点懵。他看一眼林陆雪，一时尴尬得待不下去。少年转身拉起言淮就往外跑。

沈夏千默默给他让道，少年飞快地从她面前跑了过去。

鸣卓一边跑一边回忆刚刚发生了什么，明明晕倒的是言淮，后来李重光他们出现了，再后来……

跑出医院，言淮终于叫停了这条鱼，“哇你，学会跑步了之后，体力，这么持久的吗？”

鸣卓没有说话。

“刚刚怎么回事啊，”言淮喘喘气，“你怎么突然对林陆雪……”

“程嘉郁死了。”鸣卓忽然道。

言淮的话卡在喉咙里，他反应了三秒，然后笑着揉揉秋刀鱼的脑袋，“年纪轻轻就傻了。”

鸣卓难过道，“是真的。”

他告诉了言淮他们晕倒过后发生的一切，妖怪少年把自己的名字给了林陆雪，然后毁掉了自己的元核，那是重要如人类心脏的东西。爆炸的记忆侵染了鸣卓的意识，让他在醒来后的几秒内，误以为自己是记忆的主人。

“永远也回不来了，”鸣卓难过道，“这个世界上，永远也没有程嘉郁，永远也没有顷诩了。”

医院离，沈夏千放下果篮，待了一会就离开了。

太阳渐西，恰好能照亮她左手侧。少女想起刚刚莫名其妙抱了自己一下的那个人。

明明没有印象，却在那一霎那觉得他的笑容无比熟悉；明明从未相遇，却觉得他的名字无比重要。

那两个字要如何书写，她不知道，可是念着这个名字，她只觉得悲伤。

手上忽然感到一滴凉意。少女低头，看见手背上晶亮的液体，折射出了炫目的梦幻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