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颖霜一只手吊在边缘，一只手紧紧握住林陆雪。支撑两人重量的手先前就受了伤，现在指头已经被磨得出血，青筋暴起，却依旧坚持着。
言淮握住她的手腕减轻她的负担，后面赶过来的人很快完全握住了周颖霜的手。
林陆雪努力挣扎，想挣开她的手。
周颖霜崩溃道，“混蛋，混蛋！你去死吧去死吧！”
林陆雪泣道，“我杀不了你。”
“杀我可以啊，”周颖霜竭力道，“上来再说，拉紧我，拉紧我！”
“我的手很疼，”林陆雪停止挣扎，“能麻烦你松开吗？”
周颖霜能感觉她的手指和自己慢慢错开。
她总是抓不住别人，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谁。
林陆雪从她手中脱出的那一秒，周颖霜觉得心脏被猛地攥紧，飙升的肾上腺素提高了她的反应力，她看见林陆雪的头发扬起，身体向大地坠去。下面的人群发出缓慢的惊呼声。
言淮感受到手里的重量突减，也是心中大骇。
迟了……沈秋刀没有把程嘉郁找回来，结束了，消失了，没有了。
林陆雪就要死了。
放佛有一只手按下了慢进键，林陆雪闭上眼睛，没有任何痛苦地，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而自己忽然落入了一个柔软无比的怀抱。
林陆雪睁开眼睛，时间静止了。自己停在离地面三米左右的地方，在程嘉郁怀中。
少年低头凝视着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淡漠。
林陆雪眼中的泪水慢慢流出来。
少年道，“林陆雪？”
少女伸手要触碰他的脸，程嘉郁侧脸躲过，他飞旋着下落，停在围观的人群之外，把林陆雪放下。
林陆雪踏到坚实的地面，瞬间有些恍惚，她本以为是自己临死前的幻觉，但是不知为何，眼前的程嘉郁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假使程嘉郁是清淡温柔的月光，此刻的少年则是借由碎冰反射过的阳光，耀目而冰冷。
忽然传来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下显得如此突兀。林陆雪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身负双翼的青年从空中落下。
林陆雪大惊失色，捂住闭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
那人开口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你这样舍不得她。”
“我只是觉得她很熟悉。”
林陆雪听着他们的对话，完全呆掉了，“熟悉，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熟悉？”
程嘉郁冷静打量她一下。
那个年轻男子收拢双翼，转向林陆雪，声线轻柔，似乎害怕会刺痛她，“他可能，不是程嘉郁了。”
林陆雪睁大眼睛看着“他”。
此时她突然发现，这个人其实是一个清秀俊朗，容貌介乎男女之间的女子道，“你所认识的程嘉郁，只是他被我封印时展现的个性。”
林陆雪艰难地重复，“封印？”
“是，封印。”
少女看向他。
“程嘉郁”亦凝视她，浅灰色的眼睛满是审视。
林陆雪声音颤抖，“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两人皆是沉默。
“程嘉郁”看向女子，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他那时刚刚从封印中破出来，被封印者一路追杀潜逃至此。等他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临江，已经没有多余地力量继续逃走。
传闻中，李重光身为妖怪，却甘为嘉靖司鹰犬。落在人类除妖师手里面临的是永远的封印，而李重光却可以直接了断地杀死妖怪，把灵魄打散得永远无法聚集。
那天临江大雨，他在雨幕之中遇到了另一个妖怪。他自然以为那就是李重光，交流后才知道，她只是留在临江的妖怪，名叫苏绛。
苏绛判断封印者很快就会追查过来，她不能明目张胆对抗嘉靖司，更担心当时在外述职的李重光回来会杀了他，于是提议现将他的法力完全封印，让他暂时躲过追查，也可以慢慢恢复力量。
他并不相信这个一面之缘的妖怪，不过当时已经是绝路，只能任由她封印了自己。
而再次醒来就是昨晚。除了苏绛，在场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类。
他当场想毁了这两个人的心智，苏绛及时拦下，他才给时间让他们继续说话。
这两人，一个叫做言淮，另一个是鲛人，叫做沈秋刀。他们自称认识他。而他完全没有印象。
苏降道，“我的法力没有你强，所以我对你的封印并不完全，你在极度虚弱的时候有过一段经历，就像人类做梦一样。当然，现在，梦醒了。”
梦醒了。
他记不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一定是一场不好的梦。因为心里残留的全是痛苦的情绪，他一点也不想回忆起自己究竟经历过什么。
于是言淮和那条鱼难过且气愤。
他不理解他们的情绪，也不想理解。苏绛劝他及早离开，他却隐隐有些不甘。
该死的嘉靖司。
凭什么让他一再退让？
少年敛了气息留在临江，想要等自己再恢复一些力量时去见一见所谓李重光。
而几分钟前，沈秋刀找到了自己。
“程嘉郁！”他叫着听起来有些陌生地名字，“林陆雪要跳楼，只有你可以阻止她了。”
他的生命里从没有出现过什么叫做林陆雪的人，他明明毫不在意，可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要来救她。
他飞速赶到了沈秋刀所说的地方，看见她坠落的那一刻，他紧张得不能思考，明明可以控制她的身体慢慢下落，但却直接静止了这里的一切。
他飞过去抱她下来时，看见了她眼睛里的泪水。
他想自己是认识她的，因为自己确实觉得心痛。
但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想靠近她，以前的自己一定也不喜欢她。
苏绛的声音把他唤回来，“使用这么强的法力，李重光肯定已经察觉到你的存在了。”
“我等着他。”
“你打不过。”
“那便杀了我，。”少年不屑，“我才不怕他！”
苏绛劝道，“不要意气用事，你知道他真的会杀死妖怪。”
“你要做什么？”林陆雪感觉他要去冒险，紧张地牵起他的一只手，“我不要你去！”
少年厌烦地甩开她的手。
林陆雪愣住。
苏绛露出不忍的神色，但只能催促他立刻离开。
少年忽然道，“他们来了！”
李重光和周重宇从虚空中一脚踏出。
周重宇手中一张残符朝少年飞去，他抬手将它斩开，四裂的纸张如烟尘消散。
周重宇道，“果然是你。”
少年自然不认识他，“你是何人？”
周重宇向前一步，“封印你者。”
两人身上顿时出现汹涌的杀意，风尘忽起，妖怪的法力和人类的灵力疯狂涌现。
李重光看见苏绛，眼里闪过一丝莫辩的情绪。
苏绛道，“我回来了。”
“我宁愿你现在还睡着。”
苏绛苦笑一下，“我会帮他。”
周重宇和妖怪少年同时召唤出幻境进入。
苏绛准备跟上去，李重光喊住她。
“若你不参与这件事，我也不插手，如何？”
苏绛知道自己和那个妖怪加在一起也远非李重光的对手，他要是不参与，妖怪少年反而还有一丝脱身的可能。
苏绛思量片刻，“可以，但我要看着他们。”
李重光转身走向林陆雪，少女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他。
“别怕。”这句话没有丝毫的说服力，林陆雪吓得发抖。
青年没有浪费时间安抚她的情绪，伸手按林陆雪的后脑，把她弄晕，然后带着她飞到空中，将她定在原先下落的位置。
苏绛和李重光同时隐身，李重光解除这一方静止的状态。
惊呼声瞬间淹没寂静，林陆雪从三米空中跌进漏气的救生垫。很快有人跳上去查看情况，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众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钟楼上，周颖霜也被拉回安全的区域，她被带下来，和林陆雪一起送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