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鸣卓不理解话题的突转。
“我刚刚看了,客厅和卧室的地板上都开始有灰尘了,浴室里面挂的毛巾是干的,”牧妍青的目光最后落到鸣卓身上,“你这几天都去了哪里?”
“我一直在这里……”
“所以你是没有打扫?”
“我……打扫?”鸣卓人生中第一次听见别人对他说出这种要求。
“就算你不打扫,浴室也不应该一点用过的痕迹也没有,”牧妍青来回走了一圈,鞋后跟发出敲击声,“不至于一点生活的迹象都没有?”
“我没有洗。”皮肤碰到水渍就会浮现出鳞纹,他目前惊恐的状态让他十分抗拒接触水。
牧妍青停下。
鸣卓结巴一下,“我,我没洗澡。”
“……”
母亲对孩子就算完全不关心,也会有着人类最微妙的感知力。何况她并非不喜欢沈秋刀这个孩子,只是厌恶他的父亲,所以无法冷静地面对他。
身为母亲,她自觉深知自己儿子的一切特性。小时候他被陌生人摸了脸回去都要洗好几遍,半年不见,他竟然能容忍自己的房间如此杂乱。
相比之下,易连城告诉她的事件到并没有让她觉得太严重。沈秋刀是她唯一的孩子,向来乖巧得让她觉得生疏,当他接到易连城告状的电话时,感到的只有好奇。
她完全不相信他会惹出任何麻烦,但是丝毫没有反应未免显得过于冷漠。
易连城的第一通电话后,她就开始联系沈秋刀,但是后者却忽视她所有的信息和电话。而她也在草草做完手上的策划后赶回了临江。
但是此刻,牧妍青突然发觉,不是这样的。
沈秋刀不可能做出那些事,沈秋刀也不会这样出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有多讨厌自杀这种行径,多么循规蹈矩,有多洁癖。
他不可能跳楼,不可能对抗师长,更不可能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女人的目光突然冷了起来,“牧衡,下个星期你生日,我打算在临江待到那天。”
“什么牧衡?”鸣卓奇怪。
牧妍青惊骇,一时间甚至站立不稳。
牧衡是她再婚前沈秋刀的名字,她本想用生日的日期测试,眼前的少年竟然问自己牧衡是谁。她伸手扶住旁边的沙发支撑住自己,咬牙问,“你是谁?”
“我是沈秋刀啊。”感觉到她咄咄逼人的气势,这句话实在是没什么底气。
“不是,你不是小衡!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和我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牧妍青大声质问,“你把牧衡弄到哪里去了?!”
鸣卓完全无力招架这样坚决的质疑,他面对的竟然是沈秋刀的母亲。所谓的牧衡或许是沈秋刀另一个称谓,而自己竟然蠢到反问她牧衡是谁。
鸣卓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必须让她住口。纠结片刻,鸣卓很是挣扎地喊出人类对生母的称呼。
牧妍青的心猛地沉下去,她更加确定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因为从三年前开始,沈秋刀就再也没有喊过她妈妈。
不知自己踩到雷点的鸣卓已然绝望,既然言语说服不了,只能武力解决。但他还未动手,眼前的女人忽然双目失神,整个人倒在了地板上。
牧妍青倒下去后,鸣卓看见了一双墨色的,深沉如无星无月暗夜的眼睛。
李重光松开结印的手势,看向怔住的少年。后者瞬间反应过来,拔腿就要跑。他推开房门,竟然一脚踏进了其他空间。
正午时间,沿江蜿蜒的外环公路上,鸣卓惊讶地转身看去。数百米范围内都是荒无人烟,他身后是生机盎然丛生的杂草,眼前是波光粼粼望不见对岸的沧浪江。
虽然对陆地上的法术不甚了解,但鸣卓可以猜到是李重光把自己传送到了这里。果然,李重光几乎是跟着自己的脚步凭空出现在了此处。
鸣卓紧张至极心下反而一片澄明,平静道,“你就是李重光?”
青年微微皱眉,冷道,“看来苏绛告诉了你不少事情。”
“一点点,”鸣卓不着痕迹地往后移了半步,他的心跳已经过速,“我知道你是嘉靖司的人。嘉靖司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惹出的这点事还惊动不了他们,”李重光向前一步,抹去了鸣卓刚刚所有的努力,“就算你想留下,你也彻底失败了吧?我赶到的时候,那个女人似乎已经在质问你的身份了。”
“要说我失败,也有你一半的原因。要不是你伤了我的右眼,我怎么会连苏游花都应对不了?”
“要怪也应该怪你自己跑去伪装人类,为什么潜伏在人类中?”
“我只是想留下。”
“有意思,你竟然认为人间是值得留恋的地方。”青年的目光趋向于冰冷,“所以简单地驱逐,你还是会想办法回来了?”
鸣卓明显地察觉到李重光对自己态度的恶化,他有些抓狂,只能反问,“你想做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留下?我在这里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为什么你一副我干了坏事的样子。”
“没做坏事不代表你是正确的,一切会扰乱秩序的因素都要被抹去。”
“我又不是自己想伪装的!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里吗?”鸣卓反问,“还有,你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
“喂鱼了。”
一股怒气直冲上来,鸣卓咬牙道,“你觉得我不敢伤害人类吗?”
此时鸣卓已经气到不愿再容忍。就算他赢不了李重光,他也必须和他战斗。假如就这样灰溜溜地被赶走,他的眼睛和心都会永远蒙在阴影之中。如此,实在是比刚刚经受的痛苦还要令他难以忍受。
李重光料到了他的行动,在他结印前就已经张开了一个将两人笼罩的结界。这里就算荒芜,也并非完全脱离人类的监控。假如被别人看见,可能又是一个大麻烦。
结界中的空间是扭曲的,转瞬之间李重光已经在他三米开外。四周的场景看起来没有多大变化,但只要仔细聆听就会发现,空气里连最细微的鸟鸣都消失了,这是一个完全死寂的空间。
青年皱眉,“伤害谁?”
“你啊!”
李重光淡淡道:“谁告诉你我是人类?”
鸣卓怔住。李重光竟然不是人类?他是妖怪?
一个妖怪竟然帮助嘉靖司对抗自己的同族?愤怒不解的同时,鸣卓知道自己本就微茫的胜率又降低了几分。
就算大部分法术学得乱七八糟,但是不懈的努力,鸣卓总归有几个拿得出手法术。其中对水元素的操纵,更是鲛人种族的天赋。但是结界一展开,鸣卓就发觉自己无法使用法力。
李重光淡淡道,“给你机会自己离开。真的打起来,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不需要你留情!”这果然不是一般的空间,虽然不能用法术,但鸣卓很快意识到这样或许是有利的,毕竟同处于这个结界的对方此刻也只剩一具普通肉身。
闻言,李重光脸上闪过些微的叹惋的表情,他的重瞳像与水平线相交的冷月,却染着深不见底的墨色。
“那再见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