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麻痹了神经,放大了情感。
姜至的面前,是大着舌头说着酒话的老姜、是稍陪了几杯,面颊绯红的姜妈妈、是一桌杯盘狼藉的酒菜、是一个平凡而幸福的家。
他该努力留住它。
姜至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冲动,想要将一切倾述出来,与他们袒露所有的心扉,但他还是忍住了,那是对谁也不可能说的秘密。
一杯一杯的酒喝着,老姜在那儿念叨着那些姜至以前尿他一脖子、从家里偷钱被捉住的欢乐糗事,温馨的回忆向来都是佐酒的“好菜”。
姜妈妈不时在一旁帮着姜至怼上老姜几句,一家人围着桌子,其乐融融。
酒足饭饱,姜妈妈开始收拾碗筷,老姜拉着姜至,走到了阳台,望着外面依旧明亮的城市,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缓缓道:“你说那边这个时候还能有这样的灯光吗?”
连践行酒都喝了,还不放弃劝说自己啊.......姜至不禁又感动又好笑。
他主动拍了拍老姜的肩膀,然后顺手像哥们般把住,老姜身子微微一僵,旋即放松,嘴角也咧了起来。
姜至伸出右手手指,指向了漆黑的夜空,轻声道:“那边的地上没有这么亮的灯火,但天上却有比这儿明亮得多的星星。”
喝麻了的老姜没空去琢磨姜至这话里面的深意,只是听明白了姜至铁了心要去的坚定,于是他也只好伸出手,拍了拍姜至的手背,没有再说什么,然后默默从兜里掏出烟来,点上一支。
烟头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烟气绕在老姜轻锁的眉间。
这世上,有人在乎俗世的灯火繁华,有人仰望天上的星空璀璨,也有人,只想小心呵护着身边的光亮。
屋子里,夜深,人静。
姜至靠在床头,握着手机,屏幕上的光标一闪一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看着屏幕上的信封缓缓飞走,姜至将手机调到静音,扯起被子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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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光重临,姜至早早爬了起来,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熟练地按键解锁。
有一条新消息!
心立刻砰砰跳了起来,姜至犹豫了好一阵,终于颤抖着伸手按下了查看。
【华夏移动温馨提示:您的话费已不足10元.......】
“屮!”
砰!
姜至忍不住将手机在凉席上摔发出一声脆响。
他重新倒下,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所以,这就算是彻底断了吗?
预想中那种斩断纠葛的轻快并未如期而至,反倒是心头一片怅然若失的空落。
姜至深吸一口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阅历和心智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拉开的书桌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了自己的CD机,花了几分钟熟悉了一下操作,取出了一张碟片放了进去。
很快,歌声便轻轻响了起来。
【那就这样吧,再爱都曲终人散啦,那就分手吧,再爱都无需挣扎......】
“大清早的,起来了不吃饭,放什么歌!”
正当姜至难得放纵情绪自我沉醉时,姜妈妈拍门喊着,语气不善。
“来了来了。”
姜至连忙将CD机一关,从地上将完好无损的手机捡起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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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姜开出租的,时间自由,姜妈妈在地方国企上班,请个假什么的都很方便,所以接下来的一天,老姜和姜妈妈都没有出去上班,专心在家陪孩子。
下午一家三口还去商场好好为姜至置办了不少东西。
晚上睡觉之前,老姜拧开了姜至的房门,左手拿着一叠百元大钞,右手拎着一条崭新的......内裤?
等姜至看清内裤的样式,回忆涌上心头,姜至不禁哑然失笑。
“这钱你拿着,到时候缺点什么就自己去买,刚工作好多事情肯定都没理顺......”
老姜生怕姜至逞能不要,还在自顾自地劝说着,姜至已经一把接了过来,然后笑着道:“好,多谢爸妈。”
他晃了晃手中的钞票,“这一万块,算我向你们借的。”
老姜愣了愣,旋即欣慰一笑,“快工作了就是不一样,成熟了。”
“爸,其实你们可以把钱直接存到我卡里的。”
“卡掉了怎么办?你刚去了工作肯定很忙,去补办不浪费你时间吗?拿点现金在身上,想买什么也都方便。”
等到聊了一阵,老姜起身,即将出门时,他身子顿了顿,“明天我们会给你卡里再存一万的,爸妈就这点本事,你要照顾好自己。”
房门关上,灯光熄灭。
带着成熟理智的眼光,姜至瞧见了平淡背后的那些无私和隐晦。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黑夜遮住了微红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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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名字叫姗姗,虽迟但到。
姜家一家人收拾妥当,走出了家门,坐上老姜的出租,赶到了火车站。
头顶烈日,姜至一身白色T恤衫,左手拖着一个大大的拉杆箱,箱子上还搭着一个手提包,硕大的背包挂在肩膀,走向候车大厅。
迈开的两腿之间,鼓囊囊的甚是雄伟。
游荡的不少三只手贪婪又无奈地看了一眼,无声诅咒了一句发明这种内裤的人,默默去寻找其他目标去了。
原本还在埋怨着老姜居然同意儿子自己拿东西的姜妈妈抬眼看着周围,不少父母提着大包小包,儿女心安理得地打着空手晃荡时,忽然又有几分骄傲和感动。
自家儿子知道心疼人了!
因为早有准备,告别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波折。
挥别了双亲,走进检票口,一丝空落和黯然还是忍不住自姜至的心底生出。
但当他走过安检,站在硕大的电子屏下,仰头看着东江两个闪烁的大字,深吸一口气,豪情满怀。
小家伙们,老伙计们,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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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切对社会经验丰富的姜至而言都不成什么问题,顺利地检票上车,找到座位将行李放好坐下。
从背包的最外面扯出一瓶水来灌了一口,姜至舒坦地靠在了座位上。
这个时代的这条线路上,还没有什么新空调硬座,只是一辆普通的绿皮火车。
还未开动的火车虽然开着窗户,但没有一丝风进来,车厢内充斥着闷热的空气和臭烘烘的汗味。
叫人让路的呼喊和婴儿孩童止不住的哭闹,又从耳中灌进了不少烦躁。
姜至倒是内心平静,若是连这点小困难都忍不了,倒不如趁早别去了。
他将矿泉水瓶拄在两腿之间,靠着座位,随意地扫视着来往的人群。
忽然视野被一片雪白照亮。
一双白净、修长,又笔直的腿,就这么格格不入地出现在这辆拥挤的绿皮火车上。
这肉隐肉现的景致,也算是炎热而躁动的夏日里为数不多的福利了。
姜至一边这般想着,一边缓缓将视线上移,走过细腰,越过山丘,停留在了一张美丽而熟悉的面孔上。
原本淡定的他腾地一下站起,惊呼出口,“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