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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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手机, 没有手表,没有任何时间工具。只是两个人, 在无涯的沙漠里荒凉地行走。夜里太冷,降温在零度以下, 走着走着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打寒噤。可天亮却也并不让人快乐,因为温度像变脸一样会变得极热,然后是阳光的暴晒,刺骨的热浪。脚底的沙子也是滚烫的,我用围巾布包着的脚几乎不能沾地。而白天傅君颜就背着我,我只好把脱下来的棉袄顶在两人头上,遮挡一些烈日的暴晒。几天下来, 我们只有水, 没有一点食物,他却从来没有一丝抱怨,没有一丝绝望,只是温柔地笑着对我说:“宝贝, 再坚持一下,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走出去了。”

傅君颜努力想让我忘记这时的处境,他说:“你看,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自由自在的,谁也不认识我们,多好……”我轻轻应了一声,紧紧回握他的手。

夜里, 偶尔我们会躲在戈壁下休息,伸出手紧紧地拥抱对方,却都不敢睡熟。因为实在太冷,害怕就那样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所以,这时就连睡眠,也都是异常警醒的。醒来的时候,我和傅君颜就那样不放过一分一秒,傻傻地互相对视着,偶尔会因为对方狼狈的样子而发笑。或者嗅嗅对方,臭到整张脸皱成一团,但却还紧紧地搂着彼此不放。

渐渐地,对我来说,一切都是不恐惧的了,当最初的慌张因他安稳的眼神,淡定从容的姿态而缓缓平息。只要傅君颜在,只要看见他,只要身边是他,哪怕彼此都是臭烘烘的,哪怕不知道到底还要多久才能看见人烟,哪怕明天就是死亡,我的心却都是舒畅而无畏惧的了。

有一天夜里,傅君颜终于找来了食物,他在沙堆里抓到了两只蝎子,然后仔细处理了一下递给我说:“来,宝贝吃一点。”我抿了抿唇,呼了口气,没有撒娇,而是在他鼓励的眼神下,终于闭着眼睛把生蝎子放进了嘴里。蝎子的壳很硬,在嘴里嚼得嘎嘎响,一点也不好吃。生涩而腥重的味道让我反胃到一直想吐,可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进食了,为了活着,我只好捂着嘴皱着鼻子把活蝎子努力嚼碎往里咽,最后难受到倒在傅君颜身上动也不想动。而那时,傅君颜始终心疼地望着我,轻柔地拍着我的背,嘴里却一声声说:“宝贝,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我只好无声地摇头,却因为缺水,哭也不敢哭。

饿到走不动的时候,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我们眼前不再是不变的黄色,而是出现了一小片绿洲。那些树以痉挛的姿态卧倒在沙地上,枝干斑斓而扭曲,远看,像那种暮年的老松。可当我跑进几步,才发现枝干上,暂且说是“松叶”的那绿色部分,长得像豆角一样抽得很长。每一根枝条,不到指甲面的长度就有一个节点,然后又继续粗粝地生长。

我欣喜地望着傅君颜,一连串地问他:“这里是不是有水?这算不算绿洲?这个长得像豆角的东西能吃吗?”

傅君颜点点头,脸上有了一丝暖融,戳戳我的脸说:“这些是梭梭。”

“那!那这个长得像豆角的东西能吃吗?”

成日的沙尘吹打,傅君颜的脸到这时已经变得脏兮兮得了,可他的眼睛却还是那么明亮而温暖。只是,当我再一次发问时,傅君颜的眼底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心疼,他伸手用手指轻轻掐了掐那枝干上绿色抽条的部分,对我说:“呆河豚,这是梭梭的嫩枝,据说,它是骆驼的好饲料。”

我听了歪着头望着他,皱了皱鼻子,因为太饿,刚刚又太兴奋欢快,现在反而更没有什么力气了。只好越发小声细气地问:“那骆驼能吃我们能吃吗?”

傅君颜沉默了几秒,抚着我的脸,摇了摇头说:“梭梭是灌木植物,就算是嫩枝也太粗粝,我们几天没有吃东西,突然咽这个下去,胃会受不了的。”

我瘪嘴,几乎是绝望地问:“那它能长在这里,底下总能有水吧?”我的水,已经喝得不少了……

“梭梭是很贱的植物,见到它,几乎是找不到水源的。”傅君颜耐着性子轻声说,又一次否定了我的美好愿望。他捏捏我的手心让我安静,侧过脸,一双眼望着这一小片绿林出神。

我却突然泄了气,有一种被耍的错觉。“那它有什么用啊!什么用都没有!那它干嘛要长成树的样子嘛?”我越发烦躁,忍不住抱怨。如果我还有力气,我一定会像一只老母鸡一样瞎扑腾,而不是懒洋洋地倚靠着傅君颜站着,我越想越难受,越想越觉得饿。

侧过脸,我可怜巴巴地望着傅君颜,又望望令我再次陷入绝望的绿林,几乎就要哭了,我说:“傅君颜,我真的好饿,胃坏了也没关系,我想吃东西,我真的好饿……”

“别急,我给你找。”傅君颜因为我的话回过神,听见我喊饿眼底满是难过,安抚地拉着我要抓梭梭树枝的手,温暖地对上我的眼睛说:“你听我说啊……梭梭灌丛里不会有水,枝干也吃不了,但我记得,梭梭灌丛根上好像有肉苁蓉,那是寄生植物,是和人参鹿茸一样好的补药。我进去找,也许会有也不一定。你就乖乖地在外面,摘一些梭梭的嫩枝,不要走开,不要急,忍一忍等我回来。实在不行,我们再吃梭梭的嫩枝好不好?”

我疑惑地仰着脸看他,这才点点头,抽抽鼻子,乖乖地从他怀中退开。心里难过地看着他一个人走进灌丛,而我,在外围用手试着去摘梭梭的嫩枝,很硬,割得我的手生疼。

傅君颜过了很久才回来,那时我已经慌乱地在树丛外喊他的名字。我看他灰扑扑地从一片枯萎盘旋的枯木中走来,手中抱着一个很奇怪的东西,高有三十多厘米,鳞黄色的,看上去像是无数怪状的喇叭花寄生在一颗笋上。他的嘴角好看地勾起弧度,拿着那个‘小怪物’对我晃了晃说:“宝贝,天不绝人路,我们运气真好。”

我抱着艰难掐下来的梭梭嫩枝朝他走去,听了他的话,看着他的笑容,我心里也高兴得不得了。却还是探究地看着那怪物一样的东西,忍不住用手指去戳了戳,口里免不了几分嫌弃地问:“这就是和人参鹿茸一样珍贵的补药吗?可是我不知道啊…长得也不好看耶………”

“你怎么能知道?”傅君颜愉悦地轻笑了几声,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结果落了我一脸沙。我奋起,鼓起腮帮子瞪他,他眯着眼戳戳我的脸,然后,河豚漏气……

他拉着我坐在一颗梭梭树底下,伸手接过我抱着的梭梭嫩枝看了看,放在一旁。然后撕下一大块肉苁蓉,熟练地剥开皮,取出肉递给我。傅君颜耸耸肩示意我吃,自己也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我学着他的动作也张嘴去尝,入口怪怪的,但实在比生蝎子好吃太多了。

我又听傅君颜慢条斯理地说:“我小时候看了很多杂书,记得《本草拾遗》中曾记载:“肉苁蓉三钱,三煎一制,热饮服之,阳物终身不衰”。你说它算不算珍贵的补药?”

阳物终生不衰!!!我一听脸上燥热,嘴里的肉苁蓉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好没好气地嗔他。他摸摸我的头,把肉苁蓉仔细地放在一边,又弯腰捡起地上我摘的那些梭梭嫩枝,手里开始拿着它们打圈,似乎在编什么东西。我好奇地歪着头看着他,因为吃了一点东西,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傅君颜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垂眸对我说:“曾经有一个傻女人,她的梦想是给自己的爱人做一辈子鞋,做一辈子鞋垫。”

我以为他又要讲故事哄我,撑着脸满是兴趣地问:“那她后来呢?她给他丈夫做了一辈子鞋吗?”

傅君颜摇摇头,抬首看了我一眼。这时他手里已经用梭梭嫩枝编出了一个类似框框的东西,他试着左右扯了扯那框框的两头,很结实,没有松动。

傅君颜看着就微微笑了,然后对我说:“宝贝,把脚伸过来。”我就乖乖把小腿搭在他的大腿上,他拉着我坐好,把那个框框就那么套在了我包着围巾布的脚丫上,然后又扎着梭梭嫩枝打了几个结。他自己先孩子气地赞许地点了点头,才笑着侧过脸对我说:“你看,一只‘草鞋’编好了。”

我惊奇地盯着自己的脚丫子,把包着脸的围巾又一次拉开,拱起脸嘎巴一下吻上傅君颜脏兮兮的脸颊,嘴里崇拜地说:“君颜公子,真的是万能的耶!”他摇摇头,指着自己的脸侧头问我:“不脏?”手里又拿起梭梭嫩枝替我编另一只草鞋。我摇摇头,又亲了他一下,挨着他的脸蹭了蹭。我说:“臭死了!脏死了!可是,一样脏就不脏了嘛……”

我看着他专注地用梭梭嫩枝编鞋子的侧脸,想了想疑惑地问:“你刚刚说的那个人,她为什么没有给自己的爱人做一辈子鞋呢?”

傅君颜闻言,手顿了顿,才简单而又落寞地回答说:“因为,她死了……”那声音像叹息,很轻…又很重…

我默然,却在想,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会相信,上天会再厚待我一次。可就算再回到从前,傅君颜又会在哪里?心里咯噔一凉,望着漫天的黄沙,我忍不住第一次消极地问:“傅君颜,我们会不会死啊?”

“傻孩子,死哪有那么容易……”他轻快地回答我,伸出指尖刮了刮我的鼻头,沉默地给我穿好另一只‘草鞋’,才认真地看着我说:“小时候,有人告诉我,生活的所有不幸和苦难,都是成长的基石。因为上帝爱你,才会让你疼痛,然后更懂得温暖的意义。所以,宝贝,这也许很难,也许很苦,但这又或许并不算坏事。我们不要抱怨,我们要战胜它,一起战胜它。”

我点头,看他弯下身把肉苁蓉包好,然后拉着我起身,再次用围巾细心替我遮挡住脸,拍拍身上的沙,从容地说:“走吧。”

我抱着他的手臂,努力扯着笑,想要快乐一点,就指着漫无边际的沙漠说:“傅君颜,出去以后,我要植树造林,我要种很多很多树!很多很多树!”

“好,我们种很多很多树。”

“我要种苹果树,然后沙漠里再也不会渴死人,不会饿死人,只会砸出很多个牛顿!”

“呵。”他轻笑,无奈地望着我说:“呆河豚。”

好运,并没有一直跟着我们,就像倒霉起来喝水都会塞牙一样。第二天,塔克拉玛干沙漠扬起了比往日更加巨大的沙尘。傅君颜那时顿住步子,望着天色轻叹着说:“沙尘暴要来了。”然后我们抬首,看着渐渐再也看不清的日头,只是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没有再说一句话。

后来我才知道,最先发现我们出事的竟然是安安。当这个孩子可怜兮兮地每天坐在小椅子边抱着小启,却等不到我们的电话的时候。当有一天表哥打电话回家,安安终于发起脾气哇哇大哭,嘴里哽咽着喊:“哥哥坏,挡住姐姐姐夫电话。哥哥坏!”的时候,爹地难得地蹙起眉头,觉得事情有蹊跷。

于是,他马上让表哥去联系剧组,彼此沟通下来,才发现我们过了三天仍然没有到达西宁剧组,并且也联系不上。怀安导演才始觉大事不妙,立即去寻求警方的帮助,爹地和表哥也都在第一时间赶到了西宁。可是搜救工作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毫无进展。

当沙尘大到可以把人都吹起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躲在戈壁下,或者趴在沙面上。可我们的运气真的不好,入眼的只有满地黄沙,没有植物,没有可以挡风的戈壁,没有太阳。傅君颜起初用来辨别方向的办法都用不上了,我们也因为狂风而无法行走。我说:“怎么办?我们要迷路了是不是?”

傅君颜却摇头,笃定地说:“相信我。”

我点头,看着他眼底依然沉稳淡然,手心却下意识地微微倦起。我伸手摩挲着他的手背,努力绽开一抹笑说:“傅君颜,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侧过脸认真注视着我,朝我点头。

我说:“听说啊!诸葛亮每次打仗都单独乘坐一辆战车跟随大军。有一次打仗,刚一开战,诸葛亮就驾车带头冲向了敌方。军队一下就士气大振,紧随其后大破敌军。战后,众人都赞:“军师神勇啊!”诸葛亮却惊魂未定地说:‘坡太斜,没刹住…’”我说着自己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贴着他说:“傅君颜,也许误打误撞,我们就出去了。”

他配合着我扬唇傻笑,又不知为什么摸摸自己的脸,嫌弃地皱皱鼻子,傻乎乎地鄙视自己说:“我真脏!”我伸手覆在他手背,对着他摇摇头,认真地说:“在宝贝心里,傅君颜,是世上最干净的。”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白天的温度也比往常要低了。那颗肉苁蓉几天下来也已经被我们吃完了,我水壶里的水,也喝到只剩下了几口。可,没有绿洲,没有尽头。我甚至,再提不起力气去鼓励自己,鼓励他……

已经再也数不清是第几天,风沙依旧漫天,傅君颜依旧不厌其烦地带着我,护我在怀里,夜里就一动不动地搂着我,努力烘暖我。我们的唇色都渐渐发白,傅君颜更甚,他的嘴唇干裂,甚至还开始流血。我看他喝水的次数极少,我说你喝水呀,他却晃晃自己还沉甸甸地军用水壶说:“喝一点就够了。”我无奈,微微蹙着眉头,我说:“傅君颜,如果你不喝水是为了要留给我,我是一口也不会喝的!”他看着我的义正言辞,只是好脾气地摸摸我的发顶,他说:“我知道,别瞎想。”

我们没有切斯底里,只是因为没有力气而渐渐沉默,偶尔对视着彼此,眼底有太多太多……在只有风声呼啸,漫天风沙的夜里,我只觉得寒冷,我无法想象比我穿得还少的傅君颜该有多冷。可当我牙根打颤的时候,他却依旧平和,眼底只有安抚和心疼,嘴里只是一遍一遍地对我说:“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我想那时我是疯了,我开始疯狂地去扒他的裤子,我说:“傅君颜,你抱抱我,我不知道还要走到什么时候,你抱抱我。”

然后我的手却僵在他的裤腰上,开始沙哑绝望地哭泣,哭声那么小,眼底也流不出一滴眼泪。而他的身体却是冰凉一片,傅君颜望着我,素白的唇微微张了张,眼底只有包容和疼爱,他费力地扯动唇角苦涩地朝我笑。伸出手解开遮挡住我的围巾,他开始安抚地吻我,他的唇那么冷,那么干燥,偶尔,还有血腥的味道。可我们仿佛绝望般地亲吻着对方,仿佛要用劲生命里最后的力气。

他把手伸进我厚重的衣服里,就在冰凉的沙地上,退下我的裤子,没有任何的前戏,他的分、身就那么径直地埋进我的身体里,干涩的甬道没有感觉到一丝快慰,只有刺骨的冰凉和疼痛,我哼叫一声,重重地用额头撞上他的胸膛。傅君颜轻声地闷哼,深如夜空的眼望向我,伸出手,抚上我的额角,无奈地问:“疼不疼?”

我摇头,只是双腿环在他的腰上,感觉他的分、身在体内慢慢壮大,我微微动了动,搂着他的脖子自嘲地问:“傅君颜,我们会不会很猥琐,光天化日做这样的事情?要死了还做这样的事情?”

他摇头,扶着我的腰开始缓缓地抽动,努力让我适应,随着肢体细碎的撞击声,他一遍遍地吻着我说:“不猥琐,以天为被,地为铺。我和我的妻子在一起,哪里猥琐?”然后,在一次深过一次的撞击中,我听他说:“宝贝,不要放弃。”而我闭闭眼,死死地搂住他。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抵死缠绵……

日子依旧在过,我们走的越来越慢,天气,却依旧不见好转。我说:“傅君颜,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他点点头,手心死死地握着我,却冰凉的和石头一样。

我说:“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情节是一个男人他最爱的妻子死了,那是一个下雨天,女人是在一个十字路口被撞死的。然后这个男人流了泪,伤心欲绝。可他却依旧坚强地活着。只是每到下雨的时候,他就会去那个十字路口指挥交通。我后来渐渐长大,就觉得这样的故事才是最合理的。人活着有太多的责任,不是没有谁就会落到抛弃全世界,抛弃自己的……”我一字一句疲惫地说着,转头绝望地望向傅君颜。

我说了这么消极的话,傅君颜却什么也没有说,没有骂我,也没有哄我。他只是像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把我半搂在怀里,继续地走着。我只好垂下头,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看,只听着脚下沙子细微的流动声,还有他蓬勃的心跳。

可是终于,我水壶里的水也喝光了。我很冷,很饿,没有力气,一点也没有。傅君颜也瘦了很多,他满脸都是我从未见过的苍白虚弱,只是他的神色依旧和熙坚定,握着我的手,也没有减一丝力气。

夜里,我伸手试了试傅君颜身侧水壶的重量,还有些。可我的水壶,却已经空了。他倒在沙地里睡得很沉,眉头不安地蹙着,原本白皙如玉的手上,青筋那么明显,整个人也透明得像快要消失了一样。我望着他,心口隐隐作痛。如果不是我,他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走的这么慢,也许他早就走出了沙漠。不论如何,都是我拖累了他……我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夜,无法入眠。

第二天,当我无数次的因为无力摔倒在沙地上,而他却依旧义无反顾地一次次扶起我,半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拖着我走的时候。我终于拽着他要再次扶起我的手臂摇摇头,几近绝望地望着他说:“傅君颜,我走不动了,你一个人走吧。”说着说着,我就哭了,我说:“傅君颜,我舍不得离开你。可是,我不要拖累你,不能再拖累你了……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不如一个人活着出去,你走吧,不要再回头看我。”

这一次,他没有温柔地劝我哄我,也没有再装作听不见。而是几近冷漠地望向我,收回了要拉我的手,任我直直地摔回沙地上。傅君颜纤长的身子站我面前,就那样俯视着我,那么冰凉刺骨的眼神,不知为什么,我竟觉得惭愧和心虚。

他说,用在我面前从来没有用过的凉薄口气问我:“顾宝贝,可能吗?”他惨白如纸的脸,因微怒而泛红,而冰冷的视线就那么不偏不倚地落在我身上,他眼底的情绪太汹涌复杂,我看不懂,也不敢看。

我心口一颤,听他继续问:“如果我走,也许我会一个人死在这里,抛尸荒野。也许我能走出去,然后我去爱别的女人,亲吻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做、爱,和别的女人结婚,和别的女人生子。顾宝贝,你要这样吗?”

我几乎是捂着耳朵开始颤抖,不由自主地摇头,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回避他冷漠的眼神,只想把自己缩起来,再缩起来。我无力地咛喃:“傅君颜,我好饿,我好渴,我走不动了,我真的走不动了……”

这时,傅君颜才终于叹了口气,他弯下身伸出手抚上我发抖的肩膀,他那么用力,掐得我生疼。而终于他眼底的淡漠抹去,只留下深深的爱恋和疼惜,他说,语气变得温柔:“宝贝,为了我,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我等了你好久,盼了你好久,你忍心扔下我吗?你说你心疼陆少游,可你要把我变成他吗?”他的话一句句落在我耳边,那么轻,却有千斤重。

然后他笑了,无比温柔地弯下身用手指拭擦我眼角的泪,他说:“我不想看你哭泣的眼泪,我喜欢你的笑,明媚得像朵小太阳,你一笑,哪里都是暖的。所以,宝贝不要哭。”他顿了顿,几乎是哄着我,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军用水壶在我面前晃了晃说:“傻孩子,你看,我的水壶里还有水啊。就当望梅止渴,我们一起走出去,那时候,我们再一起把壶里剩下的水喝干静,当做我们的交杯酒,好不好?”

我摇头又点头,哭得不能自己,也许是因为害怕他那一刻的冷漠和决然,也许是因为他这样温柔地待我。我只听见自己几近失控地断断续续朝他喊:“我不想拖累你!不想拖累你!傅君颜要好好活着,傅君颜还要好好活着。宝贝没关系,宝贝不能拖累傅君颜,不能再拖累傅君颜!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傅君颜,是你说当舍则舍的。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我在拖累你啊!我怎么可以再装傻下去?我没有关系,世界上没了我顾宝贝,还会有很多很多好女人,她们会爱你,会对你好。可是你不能死,你这么好,这么好的傅君颜只有一个,你不能死。而我,我没有关系……”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没有关系……

“你说你会很爱很爱我,你说你要为我生儿育女,和我白头偕老,顾宝贝,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傅君颜真的生气了,他几乎是喊着打断我的话。然后,他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不顾我的颤抖挣扎就硬把我抗在背上往前走,可他的身体已经虚弱透支,才走几步,就踉跄地带着我一起摔倒在了沙地上,可这时傅君颜也没有忘记用身体护住我,用手挡住我的头。

我看他颓然地望了望自己的手,近乎无奈地苦笑着叹息:“乖宝贝,不要闹了,听话好不好?我也没有力气了。”

而我几近失控地抱着他哭得不能自己,忍不住哭喊:“是天嫉妒我们了吗?天嫉妒我们了吗?”

傅君颜听了捂住我的唇,轻轻地摇首。然后,他死死地抱着我,也几乎是哭着说:“不要丢下我,不要以爱的名义丢下我,爱我就要和我在一起,其他的都是借口。”

而我隔着泪眼望着他,重重地点头,我说:“傅君颜,对不起。”可我却还是不确定地问他:“傅君颜,我们能走出去吗?能吗?”

他顿了顿,搂着我从地上爬起来,搀着我似乎不知疲惫地向前走,他说:“呆河豚,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可他的气息那么弱,连眼底都带着几分干涩。

当终于看见村庄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这时的我和傅君颜已经脏乱得像逃荒的乞丐。傅君颜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当终于踏上土地,他一路搀着我的手松开,孩子气的,带着几分恍惚地揉了揉眼睛。确定是真的看见了村庄之后,他握着军用水壶的手一松,就转过头对我笑,那笑虚弱而美丽,妖异得如一朵绽放的雪莲。我听他说:“宝贝,你看,我们还活着……”

可他的话音刚落,我还没来得及点头,傅君颜的身子微微一晃,就毫无预兆地倒进了我怀里……

这时,他双眸紧闭,脸上一片死白,嘴唇干裂翻白还不停冒着血丝。我慌张地撑着他的身子,拍着他的脸一遍一遍地喊他,可傅君颜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是那么安静的,纯真脆弱得像是透明美好的雕塑……

而当我半搂着他,弯身捡起他掉在地上,让我们一直坚持下来的还有许多重量的军用水壶,旋开盖子往他嘴里喂的时候,流泻出的,却只是一粒粒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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