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转了几转,终于隐没在墙角,向着背离杨卿儿和秦七郎的另一边地方行去,渐渐的,前方有了亮光,照出来一抹掺黑的红伟岸红墙。
这地方是宅子里一处独立的小院儿,能看得出,这地方的墙是新砌的。这黑影到了墙的一头,才见到一处小门,门紧闭着,她抬头轻轻叩响门环,里面传来含糊的回答声:“谁啊?”
“我!木樨。”
好半天,门吱呀一声响起来,一个中年道姑手提灯笼,探出头来,门外站着的那高个子女人,露出斗篷下半张脸庞,的确是木樨,但是却苍白无比,混没了当初的娇意和得色。
“你来做什么?”那道姑脸色有些疲惫和难看,似乎不乐意木樨来到一般:“怎么,就这么紧盯着,怕我们松懈?”
“是我自己来的。不是忘倾子仙姑的交代。上次你们要的那几位药,我都拿来了。”木樨平静的说道,从宽大的斗篷里掏出一只大纸包,递了过去。
那道姑将信将疑,接过东西,略一思索,又叫了木樨进门。
只见这高高红墙围起来的,是一处四处布满香炉和八卦炉的道场,最中间的地方,更是放着一鼎一人半高的金属丹炉。这丹炉里面火光熊熊,下面烧着的全是上好的香木,整个院子都弥漫着难言的木炭香味,简直比人家熏香的屋子还要味道浓厚。
木樨瞧瞧那大炼丹炉,并未多话,那中年道姑先解释道:“便是我在看火!我们这里日夜不敢停的。即便如此,到时候还是要挨忘倾子师叔的板子。幸而你送来这几位药,可算是齐全了。”
木樨微微一笑:“不要说那些题外话,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晓得,仙姑对我,也很是粗暴。”
听了木樨的话,那中年道姑上下打量木樨,半天功夫没说话,倒是木樨自己落落大方道:“我本是仙姑陪嫁丫鬟,先去了官人家里伺候,却提前有了身孕,仙姑又一心出家,觉得我肚子里孩子是个丑闻,便将我孩子给弄没了。你们听到的这些流言,都是真的。”
这中年道姑立刻低眉道:“无量尊者!作孽啊作孽,活生生的性命,便这么没了。木樨姑娘,你也是苦命的人,怪不得你肯帮我们呢。”
”什么帮不帮的话,你快点看看药材吧,若是对了,就早点放进去,免得火候不够。”木樨笑道。
那中年道姑叨叨咕咕,道:“幸而是问了天玑子师祖这个法子,成药一半时候,加了辅助的几位进去,才能得药多,不然到时候一炉子丹渣,可是麻烦。”
边说着,两人已经进了屋子,那中年道姑将那大纸包打开,见里面放着无知小纸包,上面分别贴着毛笔手书的标签,挨个打开,捻起来辨色闻味,终于不停的点头兴奋道:“五加皮,大黄,贝齿,木香,水龟。是了,全齐了,分量也很足!”
见着道姑高兴,木樨敛首道:“恩,我也不晓得当初天玑子仙姑怎么交代的,量也按着你要的来,一丝一毫不敢变化。你择了良辰吉日便加入吧。”
那道姑喜道:“好啊!我立刻就把它们磨成粉末,明早上就可加进去,刚刚好。”
这边道姑送走了木樨,却看到她斗篷遮掩下,嘴角一抹阴冷的笑容。
木樨一路走着,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小小的凄厉笑声:“我那未出世的孩子,你看到了么,妈妈给你报仇来了。她叫你不能活着,我就叫她全家陪葬。什么五加皮,那是香加皮。什么大黄,那是土大黄!哈哈!哈哈!你等着,等那太后服丹之日,叫全天下都给你裹素哭孝,补你一个轰轰烈烈的葬礼。”
木樨的声音凄厉异常,好半天时间,才消散在空气中。但这边的院子因为牵扯到炼丹重地,所以说,根本没有开门,都有道姑守着,木樨本就不大的声音,没有一个人听见。
另一边的庭院里,那道姑正在招呼着另一个惺忪睡眼的道姑,拿着药槌捣药,要将这些已经干燥过的中药,再制成药沫,明日早上好加进丹炉。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本来应该是xing温、味辛、苦的五加皮里,几乎大半都给替换成外型上一模一样,但药效却完全不同,且有毒的香加皮。而那大黄xing寒、味苦,泻下、收敛、利胆、止血,却都被可致腹疼,且毫无将解毒作用的土大黄代替。
中药一途,讲究的是搭配,差了一样药,药效便差之千里,更加不用说是两味了。那熊熊的丹炉下,大腿粗细的香木,不但能够燃烧到明日早晨,且有墙角处它们的高高一摞同类将前仆后继进来,而那丹炉里迷人的药香,众将凝练成丸药,药效却和之前大为不同。
昔日小仙丹,今为断肠草!
许多人的命运,也如这丹炉中的药,正在翻翻滚滚,发生着截然不同的转折和变化,而这些人儿,却还在这斜风细雨的夜里,茫然不知。
木樨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处亮灯的小房子前,那屋子的窗纸上,映出里面有三个人影。看的出是三男一女。
木樨等了会儿,看里面的人还没出来,便上前扣了扣门,里面本来压低着声音模糊的话音,立刻响亮起来:“干什么?”木樨低着头,黑亮的斗篷上因为一路走来的缘故,都是晶亮的细细雨珠,似乎给镶嵌上一层毛茸茸的表层般。她细声道:“卿娘,外面的线人来报,知道老相公和家里官人的消息了。”
里面立刻传过来一声娇憨清丽的女音:“好啊,你们还骗我!家里官人是谁?不是你们叫我嫁的人么,不是说老相公给人请去吃酒并住几日,怎么要打探消息来着,果然是骗我!”
“姐姐你别着慌,我们也是不敢确定的,只是老相公在那家吃酒,给一个小官人接走了,似乎是家里的官人来了这边,但是却没和卿娘知会一声,我们也是怕你着急嘛!”那个男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