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江嵋内里贴身的衫子，都已近湿了。

眼下是春末，许多花儿开得十分旺盛，绿叶子也长得肥壮，天气渐暖，江嵋感觉自己个儿热的像是只火把。

她跨步进了门，就看见肖婆婆迎进来，脸色十分不虞。江嵋顾不上别的，先捉住她手，问她：“潘娘子她们可回来了？”

肖婆婆努努嘴，只是摇头：“二娘，老身央求你一句，便是把我叫回去吧。这儿院子里的活计，我可是再也干不下去啦！”

江嵋正在心焦，哪里有空听她说这个，拔开她手，道：“这事儿过了再说。”

肖婆婆本来就是被她故意叫到这边来的，为的是不在自己跟前，眼不见心不烦。这会儿再让自己叫她回去，可不是自找堵心么。

肖婆婆却不依不饶，跟在江嵋后面，啰啰嗦嗦：“便是前头给再多娘子们调理身体，我都是愿的。可瞧着眼下，竟连男人都抬进来了。内院可是男子们能轻易进的么，又非亲非故……”

江嵋一转身，看着肖婆婆，就知道她说的是谁，惊讶的问她：“可是那夫子！”

“是啊！二娘，你听我说……”

江嵋一挥手，打断了肖婆婆的罗唣：“是卿娘的主意吧！你莫要担心，那男子我自会叫他出去。况且若是合适，我连夜便把卿娘送上山去。若她走了，你便什么也不用担忧。”

肖婆婆这才觉得满意，引着江嵋去看潘氏和何氏。

而卿娘，此刻正和那夫子呆在一个屋子里，肖婆婆却觉得十分可耻，并不想去见她。

潘氏推口说是倦了，不想见人，已经歇下，叫江嵋吃了个闭门羹。到了何氏那屋子里，何氏却斜倚在床头，眼神里头都是怔怔的，听见动静，半天才去看，就跟慢了半拍的提线木偶一般。

但是一看见是江嵋和肖婆婆，她立马啊啊张嘴，现出焦急的神情来。比划着双手，不知道要干什么。

肖婆婆晓得何氏的意思，立刻去床头去取笔墨纸砚，将那小狼毫笔沾上墨水，又将宣纸递到床上小桌上铺好。何氏提笔写字，字迹十分文秀。

江嵋探头去看，见何氏一字一句，却是一句话：“我随卿娘上山住。”

何氏的身子，还要上山去？经不经得起折腾？

江嵋心中想着，眉头就颦起来。何氏看她似乎不怎么要答应，啊啊做声，又提笔写字：“道姑亦可医病。无碍。”

江嵋只是不开口。这种事情，只有杨纪能够做主，她一个做儿媳妇的，别说还没有掌家，就算掌家了，把家里父亲病倒的妾送到山上道观，传出去也不是好话。

看江嵋一副思虑颇多，根本没打算答应的样子，何氏又从喉咙里咕哝着啊啊出声，拿眼哀求着何氏。这次因为用力，她脖子那边嘶嘶作响，就似围脖子的布斤下面藏了条蛇般。

如今何氏不能说话，与人交流，除了纸笔之外，多是眼神手势，如今时日长了，一双眼睛灵动无比，十分勾人，简直不像是这年纪女人才有的。

肖婆婆被她看着，脸色变了变，阴晴不定，终于还是陪着笑，对江嵋开口：“上山休养，恐怕何娘子身子受不住。”

何娘子眉头一皱，便要抽泣，眼眶红汪汪的，尽是哀愁。她刚才勉力提笔写字，已经十分费力，这会儿又凑着身子到小桌前，却是连握笔的手都在抖，已经拿不稳了。

几个蝌蚪一样扭曲的字迹跃然纸上，和刚开始秀娟的小字十分不同：“吾与卿娘二人往，肖婆婆不去。”

肖婆婆脸上一红，现出恼色来。刚才她和江嵋说，不叫何娘子上山，怕的就是江嵋找何氏身体不好的借口，把她发落到更远的道观里去。江嵋没明白她心里的意思，想不到却被何娘子揭露出来。

她不愿意在这边，何娘子是知道的，哪想到她这么老实，为了和女儿一起上山，居然连这种私密都肯和江嵋说。听闻先前她和江嵋有着嫌隙，想不到如今人在屋檐下，居然伏低做小，连脸面都不要了，说她一个婆子坏话。

肖婆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跟开了胭脂铺一般，江嵋方才还不晓得怎么回事，这下闻弦而知雅意，醒悟过来，瞥了一眼肖婆婆。

她还真没想过将肖婆婆送上山，为的便是杨书汝。

一来，若是肖婆婆在身边，哪怕不在一个院子里，总能隔三差五看到孩子，将来杨书汝长大后，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万一有个什么青春反叛期，听了人教唆，来和她作对，到时候肖婆婆也好作证，自个儿是没虐待他的。

二来，这是大娘留下来的旧人，若是她对肖婆婆特别差，身边的众人应当会岌岌自危，觉得江嵋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不要赶尽杀绝，亦是江嵋的人生格言之一。虽然来到这世界后，这格言已经被孙潮安打碎了。

到此地步，江嵋只好装傻。她握握何氏的手，对她点头安慰：“还要问过大人，想来他是肯答应的。你不要想太多，安心养着，若是身体不好，恐怕将来到山上又要受罪，趁此机会多将养吧。”

她这话隐隐的意思，已经将不会把肖婆婆赶上山说的很明了。肖婆婆松口气的当口，心里却升起来烦恶感，对何氏的憎恶，反倒不如对江嵋的憎恶。她只觉得，自己的老脸在江嵋这里丢尽了。而且江嵋方才话里不叫自己上山，是个什么意思？施舍么？

江嵋走出门去，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这次婚礼，因为闹的厉害，怕惊扰两个孩子，只叫他们见了些到内院走动的亲密亲戚，并没有放到外院。这会儿两个孩子，特别是江惜，还等着母亲回去将婚礼盛况。

江嵋安排完这些人，心里吐出一口气，这会儿外面的宴席应当还没散，她想着趁机去看看两个孩子，并吃两口点心填补下饥肠辘辘的肚子。然后再回去前面送客，时辰上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