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中一时间安静之极，那一团银白色的液态金属还在抖抖瑟瑟地团在地上，然后一点一点地蠕动着，在众人的视线下缓缓地挪到了缪特的脚跟处，然后就一团缠到了缪特的白色软靴上。

墨蓝色的眸就这么冷冷地盯着它，盯着它一下一下地蠕动到缪特脚边，团在了缪特脚踝上。

于是，细长凤眸微微眯起，特洛尔那眸底的冷光越发凌厉了起来。

就算只是作为旁观者的洛宾，也仿佛感受到了身边的温度骤降的寒意——尽管在这个病房之中，温度永远都该是对人体最适宜的，应该绝对不会轻易升高或者降低才对。

他看了看自家上司，又看看少年，叹了口气，蹲下去，冲着缠在缪特脚上的那团银白色液体招了招手。

“蠢货，不想死就过来。”

那团银白色液体似乎迟疑了一下，而后还是哆哆嗦嗦地松开了缪特的脚踝，以无规则的液态状飞到了洛宾身边，缩在了洛宾身后，然后慢慢地变回了圆滚滚的白球模样。

变回初始设定形状的哒哒贴在洛宾背上，趴在他肩上，两只三角形的小眼睛小心翼翼地往上面看。

洛宾仍旧蹲在地上，就保持着这种不雅的姿势往上瞅。

他说：“boss，你……”

男人墨蓝色的冰眸淡淡地瞥了洛宾一眼，自上而下地俯视。

闭嘴。

哪怕特洛尔没有开口说话，洛宾也非常轻易地从他那位高冷上司的眼神中看出了这样的意思。

他蹲在地上叹了口气，然后起身。趴在他背上的哒哒跟着他飘起来，被洛宾伸手捏住，像是想要发泄什么一般，洛宾使劲地捏了哒哒一把，虽然哒哒现在已经浑身都硬邦邦的根本捏不动了。

看来是不行了。

洛宾攥着手中的哒哒想。

虽然他想让缪特立刻离开，但是看到自家boss的眼神，洛宾就已经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boss醒了，那么谁都别想将这个少年从自家boss眼前带走。

病房在这一刻异常的安静，眼角瞥了洛宾一眼叫他闭嘴的年轻帝王的目光早已落到了对面，黑发少年的身上。

特洛尔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缪特。

缪特垂着眼，并没有和他对视，细密的睫毛落下淡淡的阴影，将他的眼半掩着，他的唇轻抿着，像是很多话都难以叙说。

稍许之后，那低垂着的睫毛抬起来，缪特看向特洛尔，他的目光和特洛尔对上。

他说，“你现在明白了，我必须离开的理由。”

缪特并不知道特洛尔有没有听到他对洛宾说的那些话，或许没有听到，但是就算没听到，以特洛尔的思维能力也应该能够判断出来原因了。

“少将。”和那双墨蓝的凤眸对视，缪特说，“这只是第一次……”

然而缪特的话很快就被打断。

“所以，你打算按照洛宾的话去做？”

特洛尔盯着他，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形成一个锐利的弧度。

男人看着缪特的目光带着一种隐藏的压迫性，仿佛是丛林中的野兽潜伏在黑暗中注视着猎物的独占气息。

他目光此刻是淡淡的，仿佛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只要那瞳孔微微缩紧，就会立刻显示出一种灼人的捕获力。

和那双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变换的星眸对视许久，缪特突然笑了一下。

“如果是前一天，大概会这么去做。”他说，“现在……我自己也不确定。”

他顿了一顿，叹了口气。

“少将，你和维亚他们不一样。维亚他们不过是身体细胞受到排斥而被损伤而已，可是你……我想，身体上应该没什么事，就跟洛宾一样。”

“可是你的精神上……”少年轻声说，“精神上受到的伤害是很难察觉的，一直以来，你没有察觉到。”

“等等。”一直老实地站在旁边的洛宾忍不住开口了，“一直以来？你说这个一直——到底应该是从什么时候算起的一直？”

缪特看他一眼，平静地回答。

“从少将第一次与我进行精神同调的那个时候起。”

“什么？那岂不是——”

“地球是在两百多年前就复苏了，而我被它唤醒……从我被它唤醒的那一天起，我的精神波动就已经和它联系在一起了。”

缪特说，“正是因为如此，当初你们从我的精神图境中感受到‘地球’的存在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不然，仅仅只是一个记忆中的图像，不可能让那无数经历过生死战场而精神坚毅的士兵们在一瞬间失去对自我情绪的控制。

之所以情绪失控，因为他们并不是仅仅只看到了影像，而是真的透过少年的精神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孕育他们生命的那颗星球的存在。

洛宾哽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来，就算他再怎么向往地球，但是当时仅仅只是看到了一个‘地球’的影像——仅仅这样，就让他以及其他人瞬间情绪失控甚至于崩溃——这种事情，事后回想起来，他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现在认真去回忆，的确，与其说那个时候他们是‘看’到了地球的影像，倒不如说，那个时候，他们更像是‘感受’到了地球真实的存在。

那种精神上的‘感受’压倒了军人的意志力和理性，才让所有人的感情突然在那一刻爆发出来导致情绪失控。

…………

少年皱着眉，低声像是自语一般。

“时间已经太久了，迟了……我也根本没想到，竟然是从那个时候就……”

“不，等等，你这话的意思是——”

洛宾寻思了一下，突然猛地惊醒过来。

“boss的问题非常严重？”

如果说维亚只是在地球上待了几天就倒下了，那么，从boss第一次和缪特进行精神同调的那个时候算起的话，等同于boss在地球上待了两年多——

那么这样一来，boss根本是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洛宾觉得他已经忍无可忍了，他干脆直接地问了。

“你就直说吧，boss他是不是没救了？”

甚至更干脆一点，他直接一拍桌子冲着缪特问。

“说更清楚一点，还能活多久——”

红发初等兵破罐子破摔的一句话出口，旁边就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出去。”

已经被他的下属认定了绝症的人类帝王终于开口，两个字，一下子就让暴躁的红发下属满肚子的怨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下去。

洛宾瞅了自家上司一眼，可惜他那上司只给他一个冰冷的侧脸，眼角余光都没看他一眼。

他咬了咬牙，有些不忿，还有些不甘，但是不管怎样，一旦特洛尔开口，他身为下属也只能老实地服从命令，带着哒哒离开了这里。

随着病房大门的开启而后再一次关闭，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特洛尔看着缪特，向对方伸出手。

缪特看着那只向他伸出的手，抿紧了唇，却没有动。

男人沉吟了一下，然后收回手，迈步向前走去。

缪特看着特洛尔走来，眼上睫毛微动，似有些挣扎，却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站在少年身前，特洛尔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如画的脸贴近少年微微抖动的睫毛前。丝绒般漆黑的发丝散落，凤眸薄唇，雪肤星眸，那张脸还是如初见一般的好看，好看到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因为不久前还在病床上，他身上并未穿着军服外套，而只是一件薄薄的白色衬衣，领口敞开着，露出雪白的颈。

此刻这么一俯身，领口垂下来越发敞开得厉害，缪特一抬眼，目光就能越过近在眼前的俊美至极的脸，顺着优美的颈部线条，看到那敞开的一点胸口薄薄的肌肉以及半截锁骨的痕迹。

“你不想碰触我吗？”

站在少年面前俯身凑过来的男人说，他没有伸手去碰缪特，就只是这样站着，凑近少年。

那冷色的薄唇微微张合着，温热的吐息掠过少年不断振动着的睫毛。

“……你这样太狡猾了。”

好半晌之后，缪特才小声说话。

他没有回答特洛尔的问题，像是在小声抱怨一般。

“嗯？”

凤眸微挑，那仿佛落满了星辰大海的微光的墨蓝眸子一眼看过来，几乎能要人命。

“……”

少年呼吸一顿，抿紧嘴不吭声，却是径直一伸手就搂住了那俯身在自己身前的特洛尔的颈。

他抿着唇像是很生气，那张脸上是一副气到不行的模样，双手却是紧紧地搂着特洛尔的脖子不肯松手。

被搂住的特洛尔没有动，只是唇角不着痕迹地上扬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双臂搂住怀中的人。

“我说过，等我。”

“……”

“你有听话。”

缪特抿着唇不吭声，可是耳尖却被柔软的唇轻吻了一下，特洛尔低沉的声音渗入耳膜深处。

那个凑到他耳边的男人低声说，“乖。”

“……少将。”

“嗯？”

“如果你真的活不久了……你打算怎么办？”

缪特没有立刻听到特洛尔的回答，他稍微松开双臂，试图后退看着少将说话。可是他刚松开手，那扣在他腰上的手却反而加大力度用力扣紧，让他没能退开。

他被紧紧地抱着，脸就贴在特洛尔的胸口，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感觉到原本从后面搂着他肩的那只手缓缓地从他的肩膀向上，向内侧，抚摸过了他的肩窝，按在了他的颈上。

然后，那只手张开，手指握住了他的颈。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五根细长的手指一点点缩紧，像是故意让他鲜明地感受到那种令人寒毛直竖的惊悚感——让他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他最脆弱的地方，被扼在了少将的手中。

手指上的冷意透过喉咙的肌肤渗进去，令人止不住颈部的颤栗。

谁都不会怀疑，男人的手指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轻易拧断那被掌控在指间的少年纤细的颈。

那应该是极为可怕而让人恐惧的。

可是偏生男人凑到少年耳边仿佛呢喃一般的声音却有着与冰冷手指完全相反的令人心颤的温柔。

“会杀了你……在我死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