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静可闻针,绝大多数的伽面部都呈现出懵逼之色。
他们懵逼地看看彼此,怀疑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幻听了,而后在看到其他人同样懵逼的脸色之后,他们又转头懵逼地重新看向那个人类。
求婚?
什么鬼!
前一秒还在严肃紧张沉重压抑的气氛之下,那彼此的口吻听起来像是一言不合就开战,人类与伽的战争眼看就要一触即发的架势,结果下一秒……
画风转得太快了,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好吗。
你好歹先给个缓冲,埋个铺垫啊。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及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的众人都如此腹诽着,其中也包括那个面部表情僵住不知该接什么话的伽的会议长。
他只能站在原地,将茫然的目光投向他那位被求婚的同胞,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解释。
但是很可惜,他期待的那位同胞并不能给他解释,因为少年本人也处于懵逼之中。
缪特还保持着背对着人类的姿势站在那里,向后扭头,错愕地看着身后的特洛尔,张着的嘴半晌都没合拢。
和一屋子错愕的人包括自己身后的下属完全相反,特洛尔是此刻大厅之中唯一神色冷静的人,丢下重磅炮弹的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丢下的是炸翻了全场的炮弹,而只是轻飘飘的一张纸而已。
他站在缪特身后,左手还握着缪特的那只被他抬起来的手,微微低头,细密的睫毛垂下来,阳光从上面照下来,将他的睫毛一根根都映在那墨蓝色的瞳孔中,轻轻一动,就像是蝴蝶振翼在星海之中飞舞的痕迹。
“你说的,要活着和我在一起。”
低头下去,凑近缪特耳边,男人冷色的薄唇动了一动,这样说。
特洛尔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得见。他低头凑得极近,丝绒般的漆黑发梢几乎都散落在缪特的额角。
而从外人看来,那种姿势简直就像是男人在少年耳边低语,两人在耳鬓厮磨着一般——不知为何,那气氛,那姿势,那动作,莫名就让众人看得脸部微微发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看着就是不好意思,下意识挪开了眼。
唯独两人与众不同。
某位红发的初等兵嬉皮笑脸地瞅着,若不是怕事后被boss踹进医院只怕他能毫不客气地吹个口哨yoooo出来。
而另一位青发少将则是面无表情,一脸大风大浪见多了的所以已经练就了一身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屏蔽功能的冷漠.jpg。
旁人看得老脸一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不好意思地挪开了眼,而作为当事人的缪特本人也不是很好受。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和特洛尔见过面,也太久没这么亲密接触过了,长时间没受少将这盛世美颜的洗礼的少年被那陡然靠近的盛世美颜一冲击,再加上那似柔似强硬的低沉声音往耳朵里一钻,整个人顿时就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了起来。
“少、少将……不是……现在……”
因为心脏一时间跳得太厉害,他说话都有些结巴。
他用力将目光从特洛尔脸上移开,不去看特洛尔的眼,这才能继续说下去。
“少将,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现在要先把最重要的事情给解决……”
缪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特洛尔嗯了一声。
他说:“我在做。”
“啊?”
缪特本能地抬头去看。
他一抬眼,就看见那被细长的睫毛影子渗入的星空色的眸子,那眸中映着他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特洛尔凝视着他,握着他手的手指稍微用力,将他的手紧紧扣在自己手心中。
男人说:“最重要的事,我现在在做。”
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他的话语和目光都传达着这句话。
缪特微张着嘴,一时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算知道场合不对,但是他的脸无法控制地腾地一下烧红了起来。
这个男人惯来如此,看着一副高冷淡漠的样子,但是常常一开口说话就苏得让人脸红心跳,偏生还说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有一点自觉。
这个人惯来就是这样自我中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顾及场合和时间。
实在是……
这实在是——
少年咬着牙想着,下意识目光一扫,偷看向四周围观的众人。其他人早就扛不住这两人无视他人散发出的让人脸红心跳的气场,那些从未经历过这种虐狗事件的伽们全部将视线移开了,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发呆的发呆,但是明显态度都很不自然。而身为特洛尔下属的将领们多少有点抵抗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眼观鼻鼻观心地立正站好,开启了拒绝狗粮屏蔽罩。
红发的初等兵再也忍不住吹了个无声的口哨,而青发少将大概是实在扛不住受不了了,低着头,一手按在额头上,一副‘真是够了’的神色。
看着四周人的反应,缪特的脸陡然一烫,他一个转头避开特洛尔的视线,瞳孔中蓝光一闪,整个人消失在空气中。
下一秒,他回到了伽的会议长身后,故意站在会议长身后,借着会议长那高大的身躯挡在自己和特洛尔中间。在会议长古怪的目光地注视下,他呐呐地低着头不吭声,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
会议长意味深长地看缪特一眼,而后将刚才一直不自在地斜视着旁边空气的眼转正回来,再一次投向人类的首领。
那个人类的首领目光一直看着这边,会议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个人类首领看着的是谁。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一种自家闺女被讨厌而又不好惹的家伙窥窃着的诡异的即视感……
会议长使劲甩了甩头,将这种诡异的即视感从脑中甩去。可是一想起刚才那个人类首领的‘来求婚’这句话,头又开始疼了起来。
他明明在和那个人进行人类与伽之间事关生死战争的严肃谈判,怎么突然就扯到画风完全不对的求婚去了……
等等。
会议长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这个人类的意思该不会是……
他再一次看向特洛尔,眼微微眯起,刚刚还有些哭笑不得和不自在的模样已经尽数散尽,目光中透出明显不快的神色。
【把这孩子给我,我就保守地球的秘密。】
【这是交换条件。】
这是要挟。
会议长眯着眼想,前一瞬因为这个人类首领好看的外貌而产生的轻微好感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人终究是人类这种卑劣的生物。
用胁迫这种方式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卑劣的人类一贯的伎俩不是吗,他竟然差一点上当。他不快地想着,侧头看了身边那低着头的少年一眼。少年垂着头,细密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颊上还有一点绯红色,看起来很是窘迫,抬眼偷看那边的人类一眼,又小心地偷看他一眼,脸上带着点忐忑之色。
那不安的小模样看得会议长顿时有些心疼。
这是西玛夫妇最心爱的孩子。
这是好不容易回到地球,地球所珍爱着的孩子。
可是在那个人类眼中,这个少年只不过可以用来作为交换条件的筹码。
那个人类将他视为可以交换的物品。
“今天就到此为止。”
会议长说,面沉如水,对那个人类的感观已经是负值。
“既然是远来的客人,就请先休息一晚,等各位休息好了,明天我们再谈。”
他说,抬了抬手,那神色显然不容置疑。今天他本来就只是打算先和人类见上一面而已,没指望能真的达成协议。毕竟,他也需要时间和诸位长老商量关于人类的事情。
…………
……………………
入夜了,夜幕挂上了天空,漆黑的星空中星光点点,一轮圆月高挂在夜空之上,洒落清辉。
特洛尔一行人的住所被安排在一株巨木顶端伸出的横木的数间木屋之中,那巨木伸出的横木足足有数十米粗壮,几栋精致的小木屋就被建造在那横木上,巧妙地和巨木的枝叶融为一体。
洛宾一行人从未见过这种树屋,一时间还觉得挺新奇的,钻进钻出地打量着。那横木离地面足足上百米,上来的时候是乘坐着木质电梯。维亚去查探过,那些伽离开的时候就将电梯降下去,关闭了。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晚上根本无法离开这条横木。
很明显伽是在防备着他们。
夜色已深,圆月落下的白光穿过摇晃的树叶,将斑驳的光洒落在木屋的窗边。
特洛尔静静地坐在窗边的床上,背靠着窗沿,一手搭在屈起的右膝上。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漆黑睫毛微微垂下来。微风从窗口吹进来的时候,那睫毛,还有细碎的漆黑发梢,就轻轻地飘动一下。
银白色的月光给男人那薄唇的边缘落下一点微光,让他锐利的唇角像是泛着冷清的珠光。
一道蓝色的流光仿佛从月光中滑落,降落在窗前。
浅黑色的发丝被环绕周身的无形气流带动着,掠过少年宛如夜色的瞳孔。
缪特悬浮在空中,就在那扇敞开的窗前,月光落了他一身的清辉,浅蓝色的披风在他身后柔软地飞扬着。
他飞在窗前,隔着那扇敞开的窗,和窗里的特洛尔对视着。
一直半闭着眼安静地坐在床上像是在等着什么的特洛尔在他出现的一刻睁开眼,目光和缪特缠绕在一起。
那张冷峻的脸上,薄薄的像是刀锋的唇角蓦然微微上扬。
月光清辉之下,那一笑,像是让世间万物都褪了色。
“我在等你。”
轻笑了一下的年轻帝王如此说着,向窗外的少年伸出手。
缪特的目光落在那只向自己伸出的手,顿了顿,伸手握住特洛尔的手。
在他握住特洛尔的手一瞬间,一道蓝光从他的手臂上流过,环绕上了特洛尔。下一秒,他和特洛尔一同消失在空中。
只剩下那一栋木屋安安静静地待在月光之下。
…………
夜晚的海浪是巨大的,它汹涌而来,巨大的浪花拍打着海岸,在寂静的夜色中发出一阵阵的水花飞溅的声音。
月光照在海浪上,立刻就被拍打的海浪拍碎了一地。夜色下的海面波光粼粼,仿佛有微光从湛蓝的海底之下透出来。
那岸边的沙粒是白色的,像是月光碎落在其上,在夜色中微微泛着白光。
海岸上的安静突然被打破,蓝光一闪,两个身影出现在白色的沙滩上。
缪特刚一现身,就微微晃了一下,带着一个人远距离的瞬移让他的能量消耗实在太大,几乎站不稳。
一双手伸来,将他扶住。
他靠在这双熟悉的手臂中轻轻喘了几口气,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之后,他抬起头,向身前的那个男人看去。
“少将,你明天一早就离开地球,好吗?”
缪特攥住了扶着自己的那双手臂的衣袖,仰着头,几乎是祈求一般看着特洛尔。
特洛尔低头凝视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拜托您……你不能待在这里,不能待在地球上,拜托了,回依修塔尔上好吗?”
墨蓝色的瞳孔映着身前少年的身影,那逆光的阴影像是要将那个身影吞噬在眼底的黑暗中。
特洛尔看着缪特,眼底一点微光,像是宇宙中展开的黑洞那般漆黑得深不见底。
“如果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当我回到依修塔尔上离开地球的时候,就是地球的位置暴露的时刻。”
缪特的瞳孔轻缩了一下。
“你不会。”
他凝视着那双仿佛要将他吞噬的墨蓝的眸,毫不避开,就这样和它对视着。
他用笃定的口吻说。
“只要我还在地球上一天,你就不会这样做。”
这个男人绝不会让他陷入危险之中,陷入战火之中。
所以,他比什么都还要笃定,只要他还在地球上,少将就绝不可能给地球带来任何危险。
“为什么要那么说?”
缪特问。
当时他被少将一句‘求婚’吓到,没有反应过来,等后来回头去想,这才想明白了。
少将说出的那些话,全部都隐含着一种要挟的意思。
‘只要你们将这个少年交给我,我就帮你们保守秘密。’
特洛尔少将对着众位伽说出了这种令人厌恶的话来。
少将这样一说,所有人都会觉得,少将是逼迫他人、强压他人的一方。
所有人都会觉得,而他就是被迫的一方。
“为什么要那样做?”
缪特不懂。
他知道,少将从不会将他视为可以交换的筹码,这不是少将的做法。
可是这一次,少将偏偏就这样做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
雪白的沙滩上,白色的沙粒簌簌地滑落水中。那海浪拍打着,一阵阵地拍上岸,又流下去。
月光如水,流光撒落,将海边那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映在白色的沙地上。
“‘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就暴露地球的秘密。’”
特洛尔的声音很低沉,却又清冽,带着一份冷意,像是冰川裂开时的声响。
他注视着身前少年的眼底仿佛承载着星辰大海的微光。
“‘如果不跟我走,我就要地球陷入战火。’”
他说,
“所以,是我。”
“…………”
缪特仰着头,用迷惘的目光和特洛尔对视着。
他好像听不懂少将的话,可是他又似乎听懂了什么。
“逼着你离开的地球的是我。”
“你离开地球不是因为自愿,是我在强迫你。”
“你跟我走,是为了要保护地球。”
少年漆黑的瞳孔轻轻颤了一下。
他本是为了让地球复苏,不惜一切带着伽回到了地球,决心不管花多长时间也要做到。只是他没想到,地球已经复苏。
莎拉在不久前对他说,既然地球已经好了,你可以和元帅一起走的。
他摇了摇头。
不是没起过这个自私的念头,不是不想自私地选择待在少将身边。
可是,不能走,不可以走。
无论地球是否复苏,他必须留在地球上,那是他的责任,他所背负的过去。
他是伽,他的母亲、父亲都埋骨在这个星球之上,所以,他不能离开地球。
地球给了他生命,一次又一次……他怎么可以离这颗给了他两次生命的星球而去?
他带回来的同胞们都在这里,他将他们带回来,怎么可以轻易离他们而去?
他无论如何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少将看透了他。
所以,他给了他离开地球的理由。
缪特摇头,一下一下,从一开始轻轻的几乎是微不可见的弧度,到后面用力的摇摆出的弧度。
被看得太透的他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和无措,只能本能地一边努力摇着头想要否认,咬紧了下唇,一边伸手试图推开那个抓着自己的男人。
可是那双手臂紧紧地搂住了他,他的肩,他的身体,都被那双手紧紧地扣住。
他被抱得很紧,紧到身体都被勒得微微发疼的地步。
他听见少将低低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
少将说,“听着,都是我在逼你,你是不得已受我的胁迫,明白吗?”
那是仿佛是无比强硬而又自私的话语。
可是那也是温柔到让人的心口都颤抖着隐隐作痛的话语。
…………
逼着你离开地球的,是我。
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愧疚。
逼你抛下同伴的,是我。
所以,你不需要负担任何责任和不安。
如果我们在一起就是原罪。
一切的罪孽,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