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城
“咋能让人家悄没声地走呢!”
班超一听康居骑兵撤回去了,多少有些心乱,埋怨白狐不挽留人家,刚用完人就打发了。白狐脖子一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康居人该干的都干了,该拿的也拿了,这南城外又没有草场,都是农田,这个季节的马又不喜欢吃干草,一万多匹马再留一天,城外的稻田胡麻田就都啃光了。班超这才松一口气,觉得如此也好,但人家远道而来,是咱们请来的客人,帮了咱们一个大场子,一觚酒还是要喝的,就吩咐白狐快马去追,不管多远一定要追上。他让成大临时找一些熟食装车,酒坛子能有多少带多少,准备停当就带领霍延、田虑和成大一行人等,随后赶了过去。
其时康居马队已经到了白水之滨,过了河就离温宿草原不远了。康居统领没想到班超专门追过来送行,很是感激。张开双臂拥抱了班超,说你给了兄弟那么多金钱,咱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今后有什么事尽管让白狐来说。
班超让统领转告康居王,娶汉室美女和亲的事,他会积极向朝廷禀报,因为选人需要时间,请他不要着急,“好肉不怕煮,好酒不怕藏”呢!康居小王爷很惊讶,班超竟然能说出他们草原的谚语,那亲近自然是更增加了几分,倾身向前,手抚左胸,行个告别礼,一再邀请班超到康居草原去喝酒,还说草原的女人味道很特别的。
回去的路上,白狐问班超什么时候学的康居谚语,班超说谁知道是哪天学的,反正来西域这几年,他是有机会就搜集民俗谚语,有一些记住了,也有一些弄混了,只要肚子里有,随口就说出来了。不过大家今后不光要学塞语,还要学好。仔细区分各地塞语的不同,比如温宿姑墨一带的口语就比疏勒轻一些,大家要是都能达到你白狐的水平,到哪里说哪里话,上哪架山上唱哪家歌,就都没来西域一场。说得白狐乐呵呵的,听得霍延却有异议,说白狐的语言都是跟女人学的,这家伙有一大优点,就是到哪里都能搞上那里的女人,跟女人在被窝里学说话,那当然记得牢了。
白狐也不示弱,挤兑霍延就知道存钱,夜里硬的像个棒槌,宁肯自己撸串儿解决,也不让窑姐儿挣一点去。霍延的脸涨的通红,骂白狐满嘴臭屎,挥起马鞭就要抽。白狐眼尖,拍马就跑,霍延在后面使劲追,边追边喊叫要撕烂他的嘴。
这两人到了一起,没有不打嘴仗的时候,班超从不介意。战争的间隙,大家能够这么放松,已属难得。男人在一起,三句话就扯到女人上,也是普遍的社会现象,因为这男人的世界,真需要女人的色彩,男人的阳刚里,需要女人的柔美。所谓阴阳平衡,才是社会发展的基础,食色,性也。
借着信马由缰的机会,成大向班超讨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个国王该咋烧呢?班超笑而不语,等到成大问的紧了,才说前晌的《约法三章》就很好,姑墨被奴役时间长了,匈奴人、龟兹人采取的是杀鸡取卵的办法,只顾征税,不管官员咋整,没有章法了,社会风气坏了,主要是人心乱了,人们没有敬畏,所以大家都胡来,甚至恣意妄为。按说乱世用重典,一段时期的严刑峻法是需要的,要给居民灌输规矩,让大家自觉遵守规矩,啥事能干,啥事不能干,干了就要对后果负责。等规矩建立起来了,社会稳定过来,那还是要宽怀为上,大力发展生产,搞活经济,老百姓富裕了,日子过好了,自然就太平了。
俩人侃侃而谈,路过一片胡麻地,麻杆已经高约一尺,阳光下有些发蔫。地头的一颗榆树下,一位白发老人坐着打瞌睡,一头花白奶牛,在他们不远处悠闲地吃着胡麻苗。班超不忍,在马上提醒了一句。老者格愣一下起来,尽管身体佝偻,腰无论如何也挺不直,步子却出奇地矫健,几步就迈到奶牛跟前,气急败坏地骂道:早上刚给你配了种,就高人一等啦!你又不是啬夫,能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吗?那奶牛被他抽了一鞭,不知何故给卧下了,老头更是气恼,骂说你又不是廷尉,能走到谁家睡谁家吗?起来!成大早已憋不住,笑说这哪里是骂牛,明显对社会不满嘛!下马同老者打招呼,那老者却牵上奶牛走了。
班超也笑了,觉得老百姓怨气不浅,及至到了城边,顺吊桥进去,看见马弥的首级挂在城墙上,底下有官员在向居民宣传《约法三章》。来的人并不多,看起来一个个面无表情,反应冷漠。也有人在大声议论,说是减税,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以前汉朝统治的时候,税是不多,汉朝撤了这几十年,那种日子就远了,每一次新王上来,都说要让大家过好日子,可是好日子谁见过?减税,减税,税是越减越多,今天减了这个,明天又加上那个,家里的牛都被牵走了,还不是糊弄百姓!
成大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要解释几句,被班超阻止了。直到进了王宫,班超才说道:刚才咱们悄悄进来,没有人知道咱们是谁,才说的真话,这些话平时你是不容易听到的。你现在是姑墨国王了,不再是疏勒都尉,要有大胸怀,来日方长呢!老百姓一般不听你咋说,他们要看你咋做。眼下还是战争状态,咱们还要把主要精力放在防备龟兹的报复上。
但是这次班超失算了。等了十来天,龟兹人并没来寻仇报复,备战的军队也就疲了。好在班超有后手,事情也好收场。在释放龟兹俘虏的时候,他让田虑带了两个人混在里面,拿着财宝,按白狐的指点去找一个珠宝商人,说是从大宛来的仇家,追杀白狐。那个珠宝商人一听找白狐就关了店门,说他与白狐多年不来往了,听说白狐已经投奔了汉朝司马班超,眼下人可能在姑墨。前些天汉使带领多国联军占领了姑墨,龟兹在这次交战中损失了三千骑兵,龟兹王尤利多心疼得不行,可最后还是认栽了。你们与白狐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追杀不成?
田虑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说白狐抢了他的女人,还烧了他的毡房。珠宝商给大家斟上奶茶,笑说男人争女人,也不算怪事,我那朋友就有这毛病,见了漂亮女人就腿软,走都走不动,钱都花在女人上了。朋友,其实女人算什么,那就是个玩物,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犯不着为女人弄出人命,要不我在龟兹给你找一个,替白狐送给你行不行?田虑摇头,说自己的女人身上有一股香气,每到晚上就香气袭人,迷得人就想抱上亲,岂是别的女人能代替的!
这田虑也真是能胡编,把个珠宝商听得五迷三道,瞪大了眼睛,涎水都流出来了,心想如此尤物,咋不让他遇上呢,难怪白狐被人追杀。珠宝商让他找兜题问个究竟,因为前不久兜题见过白狐。田虑一听珠宝商认识兜题,更加来了兴趣,毕竟兜题是龟兹王身边的要人,了解的情况可能比商人更多一些。他马上捧出财宝,求商人指点。
珠宝商倒是不财迷,说他与白狐朋友一场,不能挣加害朋友的钱,还央求田虑要回自己的女人后,放过白狐。田虑按照珠宝商的指点,夜里潜入兜题家,拆窗入户,把兜题从老婆身上扒开,又用刀尖在兜题前胸剔下几根黑毛,问兜题能不能搬动龟兹王发兵姑墨决战,联军几万人在城头等着。
兜题第二次落入田虑之手,已经没有上一次那么恐惧,也估摸着汉军不为杀他,专为情报,就说他几次的好事都让汉使给搅黄了,现在只在王府挂个闲差,没有实权,眼下北匈奴在东边与汉军纠缠,一时难以顾及西域,龟兹王知道姑墨南城易守难攻,没有内应不好对付,也就一时不想报复了。
田虑再三核实,并劫了兜提的儿子,答应到姑墨后就放回来,怕的是兜题报官或者带人追杀。兜题也不担心儿子安全,还要给他带钱路上用。田虑承诺来回用度全包,还给兜题留下一些钱,说是提供情报的酬劳,一下子把兜题弄蒙了。
听了田虑的汇报,班超决定马上罢兵。几国大军住在城外,给养就是个大问题,不打仗的兵闲来无事,动辄还闹出些小乱子来,有的甚至到周边村庄抢掠,祸害百姓。他召集各国带队将领开会,将战马、兵器等战利品酌情分给各家,在城外举行了盛大的班师仪式,杀了一百头牛,宰了一千只羊,出尽城内藏酒,让大家尽兴而归。再由成大向各国带去谢表,带领大小官员给联军送行,也算功德圆满。疏勒的军队交给副都尉潘辰和坎垦,汉使团大部分人员由田虑率领,一并回去。
成大异地为王,心里还是有点忐忑,请求霍延暂留做督军,协助整训军队,甘英为王府顾问,帮助处理公务,又请留下五百名疏勒步兵协防。
班超全部答应,说自己也要逗留一段时间,给他壮壮胆,还提议祭参去一趟于阗,请高子陵来姑墨,帮着建章立制。姑墨国风气坏了,民心散了,乱七八糟,百废待兴,非有高人妙策不行。
成大也曾听过高子陵的故事,知道他帮助广德在于阗弄得风生水起,市场繁荣,社会稳定,对班超的提议十分赞同。只有董健,拄着大刀站在班超跟前,嘴噘得老高,说他要保护司马,司马不回疏勒,他也不回疏勒。班超本来安排他与那些伤员一起回去,好让医官照顾,见董健挽起裤腿给他看,腿上的伤口已经长住了,也就随他留下,霍延第一个表示欢迎。
不一日,廷尉有一个案子不能决断,禀报成大,成大也不好裁处,请教班超,适逢高子陵已经到来,干脆约上一起听听。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小蟊贼,去一户人家偷牛,翻墙上房,从房顶的缝隙看见屋里还有亮光,怕惊动主人,就趴在屋顶往里边窥视。缝隙太小,毛贼用手一点一点扒拉大,能清楚看见主人两口赤身裸体在炕上打滚酣战,夯吃夯吃半天,没完没了。
蟊贼正当青春,触景生情,一时不能自已,摩挲着弄出裤裆里的东西,已然干硬如棒,黄泥抹的屋顶又没有窟窿小洞,急了就在屋面上磨蹭,蹭到兴奋处,竟然忘情翻滚,三滚两滚,压断了屋顶的一根小椽子,“扑通——”一声跌落下去,不偏不正落在一个木凳上,疼得哇啦哇啦乱叫。主人小两口慌忙更衣辨视,发现是邻村蟊贼,惯盗乡邻,本想操家伙猛揍,看其已经摔得不轻,也就不忍再打,直接抬出去扔到了路边。
诡异的是蟊贼的家人得到消息,又把蟊贼抬到主人家里,要求主人看病疗伤,主人不愿意,复将蟊贼撂到路边。如此反复几次,毛贼的家人就告到了衙门,要求主人看病,还要支付毛贼耽误的功夫钱,理由是主人应该知道屋顶不结实会摔伤人,盖房时还苫了那么薄的房顶,椽子小不说,椽子的间距又太大,要不然毛贼不会摔落;即使滚落,主人家房子中间要不放那个木凳,也不会摔断脊梁。
主人家说自家房子顶薄木料小是因为家贫,自家又没请蟊贼上去,他夜入民宅意欲盗窃,就已经犯了新国王《约法三章》,压坏了房顶更应该赔偿维修。廷尉认为蟊贼虽然有偷盗的主观故意,但没有实现偷牛的目的,主人家也没有丢失任何东西,无法认定盗窃行为,不能实行黥刑。主人虽然没有过错,房顶也被压塌了,但蟊贼确实是在主人家摔伤的,损失大过主人,所以建议主人适当给一些补偿,息事宁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