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我低着头,不是故意说一个单音节字刺激她老人家,而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配不上顾若晨,的确配不上啊,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无话可说。
"姗姗说的没有错,不管是从身世还是自身修养,你和若晨都是一个天一个地。"
我的态度果真还是激怒了顾母,她维持在表面上的伪装正在一点点奔崩离析。
都是孩子他娘,我有些能够理解顾母现在的心情。要是阳阳长大,带我这样一个女朋友回来,我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伯母,我和若晨这件事你和我商量没有用......"
"你的意思还是我儿子缠着你了?"顾母忽然拔高音量打断我的话,把我吓了一跳,而她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整理好情绪后,又继续她端庄傲慢的路线。
"大家都是女人,我不想把脸撕得太破。你还有一个儿子,对不对?"
"你说的是阳阳吗?"我笑了笑,"阳阳和若晨的感情很好,他是阳阳的干爹。"
"你是在威胁我?"顾母冷笑了一声,"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进我顾家的门,想给我叫奶奶,下辈子吧!"
果然,心里装着什么,看这个世界就是什么。先入为主的东西,往往最难感化。
这样下去,恐怕是没办法愉快地聊天了。我估摸了一下顾若晨出去的时间,决定和顾母彻底摊一次牌。
"我和阳阳虽然孤儿寡母,但我从没有妄想过能够高攀上顾家,这一点您大可放心。只要若晨他找到了更好的归宿,或者想和我分道扬镳,我绝对不会死乞白赖赖着不走。"
我的保证赢得了顾母的一点信任,她将信将疑地打量我,"真的?"
"真的。"我郑重地点点头,"他一直在国外,我恐怕比您更清楚他,我明白他值得一个更好的人。"
"妈,你背着我在和Mandy谈什么?"
顾若晨忽然出现的声音,就像是一盆凉水从我的头顶往下浇,整个人透心凉。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僵硬的声线,一听就知道我刚刚说的那些混账话他一字不差地听进了耳朵里。
事已至此,该怎么圆?
顾母拼命给我使眼色,叫我出来说句话,可我刚刚说的句句属实,我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况且那些事实,顾若晨比我自己更清楚。
对我心灰意冷恨意更深的顾母不明白,他的儿子比我们都光明坦荡,所以我们担心的那些东西,都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
这句话说的人很多,但做到的很少。全部,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天早上那张蓬头垢面的脸,吃饭时不小心放出来的臭屁,接吻时一个饱嗝涌上来的蒜味......
爱一个人的全部真的很难,所以才会有人唱——愿我赤裸相对时,能够不伤你。
希望你爱的不是我虚荣的外壳,而是我的不完美却完整的灵魂。
寄托我无望,顾母埋怨地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如实相告:"若晨,我觉得你和Mandy并不合适。"
不能不诚实啊,夹在我们两个中间的这个男人,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心理学家。还有什么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睛呢?
"妈,鞋子合不合适脚最清楚,价格不清楚。对吗?"
顾若晨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一脸严肃:"今天是我拉着她过来的,我不知道徐珊是怎么知道的,她又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如果您要从别人的嘴里认识你未来的儿媳妇,那么我保证,这将是你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碰面。"
"什么意思?"
顾母表情愈发凝重,她当然明白,顾若晨话里的意思并不是要和我一拍两散。
"Mandy是我好不容易追来的,我舍不得就这么放弃。"
顾若晨手的温度之间蹿到我的心里,就像冬日里午后的暖阳,让我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深感惬意。
"我高中就被你和我爸送去了美国,你们告诉我,国外的教育更适合我。没错,你和我爸都是有远见有深度的人,给我人生每一次做的选择都是十分正确的。你们强大到不需要我,我也渐渐变得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直到我遇见Mandy,原来人与人之间一旦产生了需要和被需要的关系,就会变得十分微妙。"
他说的这些我从来不知情,我知道他爱我,但我不知道他动机为何。我甚至想过,他这样疯狂追求我,很可能是希望阳阳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儿子。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为什么会爱我。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你们的儿子不是我,随便一个人,在这样优良的家庭教育下,也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在研究所也一样,这个世界上聪明的人太多,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除了对Mandy,我对谁都一样,都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她对我的需要,让我觉得我是真的存在,我是一个真的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话一旦说了很多,就代表到了摊牌的时候。
想不到这个心理学界炙手可热的新星,竟然还有这样的新路历程。
欲带皇冠,必承其重。这个随时笑眼弯弯,眼里藏着璀璨星河的人,心里竟然也有一道深不见底的寒渊。
顾母听了这么多,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
有愤怒也有自责,有不甘也有内疚。她必然是爱顾若晨的,但她却不知道,自己将他送上人生的康庄大道时,也失去了一些东西。
万事万物有舍才有得,我们望着手中已有的成就,去悲叹曾经的那些失去,实在是不道德。
"若晨,今天是妈妈冲动了,我在这里给你们两个道歉。"
思前想后,顾母还是向自己的儿子妥协,"我尊重你的每一个决定,但我也希望你能听听我的建议。"
"OK,但采纳与否,决定权在我。"顾若晨丝毫不退,原本想拉着我离开,转念一想,又对他满脸受伤的母亲说:"妈,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爷爷正输在兴头上,您要是有事的话就不必等他了,我和Mandy先走了。"
"哦,好。"
顾母怅然若失地点点头,那瞬间万念俱灰的眼睛狠狠地扎了一下我的心脏。
要是,以后阳阳这样对我,我也会很难受的。
顾母讨厌我是真的,但她爱顾若晨也是真的。
我停下脚步,顾若晨向后看我了一眼,"不走吗?"
我摇摇头,鼓起勇气说:"来都来了,就陪伯母吃顿饭吧。"
原本已经心灰意冷转身离开的顾母也停下动作,缓缓转身看向我,震惊中透着感激,最后还是迅速地逃离了我的视线:"谢谢,谢谢。"
可怜天下父母心。
爱没有错,错的是方式。真正爱孩子,应该尊重他的每一个决定,鼓励他在人生道路上越挫越勇,陪着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地站起来;而不是高高在上地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替他指点江山。
看着顾母这般,我也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妈,你应该相信我的眼光的。"
顾若晨手紧紧握着我的手,眼圈泛红。
顾母看了我一眼,最后郑重地拍了拍顾若晨的肩膀,转身走向厨房:"我去看看昨天你姑姑从新疆寄来的牛肉干还有吗?"
牛肉干......
我脸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小声地问身边的人:"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牛肉干?"
"我说的啊。"顾若晨松了口气,心情颇好地捏了捏我的鼻子:"Mandy,找你做女朋友真的一件很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