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使说不清楚所谓的贵客是谁,邓季只能与赵云告别,往城内赶。
邓涉、邓漳、邓玭三小都由黑铁卫抱于怀中,行到雒阳平城门外时,却见有数百人围聚于此,妇幼皆有,吆五喝六的,还夹杂着许多骡马,让雒阳正门之外变得乱哄哄的。
看他们腰上都挂着白牌,便不是河南人,亦非言行谨慎小心的商贾之流,邓季甚奇,不由勒住马缰,冲守门卒兵问道:“此等何人?”
伍宁麾下守门的卒兵尽都认得邓季这位主公,听他发问,带着浓浓西凉腔的什长忙跪禀道:“此等皆自称主公亲族,族长已往府中去,留彼等聚于城外,以待主公召见!”
见黑铁卫们甲胄精良、守门什长态度恭敬,乱糟糟的人群中亦有眼力好的能看出邓季身份不凡,不过离得远听不清楚,不知道这位就是他们要寻的正主,也便无人上来搭话。
狐疑地审视过人群一遭,邓季进城。
邓府外,二兄邓仲早已守在外间,见邓季归来,他兴冲冲地跑近,叫道:“小四如何来迟?族长已在内等候多时!”
“族长?新野来的?”
邓涉三兄妹都冲二伯行了礼,邓仲左手抱起邓玭,右手牵着邓涉,笑答道:“是!父亲若知今日事,当大喜!”
从知道自己来到三国乱世起,对于未来的恐惧让邓季每日都浑浑噩噩的,后来更是随父兄加入南阳黄巾,与邓氏家族彻底了断,对于家族并无特殊的感情,记忆中也再没一个熟识者。
家族在南阳虽然势大,邓季之父邓伯却已是沦落为半佃农的角色,两者间身份天差地别,邓伯一生也没能得与族长说过一句话,如此关系,他们到雒阳来寻为何事?
邓仲拉着两兄妹已往府内行去,邓季扯上邓漳,随之进府。
大厅内,田丰正代替主人陪客,伍氏与邓仲妻周氏侍立在旁。去岁,周氏为邓仲诞下一子,请屯中夫子取名为邓清。
伍窕之后又怀孕一次,早产夭折。
见兄弟俩个领着孩儿们进来,两妯娌便向客人赔了罪,扯三个小的到门外整理衣物上灰尘与草屑。
“邓季见过族长!”
客人一共有三位,首席上老者便应该是邓氏族长,他约莫六旬年龄,身高体胖,半白的长髯直挂胸前。
下首跪坐的两位,年岁都还很轻。
邓季作揖行礼,老者忙将身子略侧了侧,嘴中道:“不敢当!老朽邓承,字启平。按族谱虽为将军叔伯辈,然碌碌一生,无有所成,已羞对族人,不敢受将军之礼!”
自谦几句后,这位老族长手指下首两位少年人:“此族中两位俊杰,稍长者邓贤,字时达,习武,晓韬略;幼者邓芝,字伯苗,从文有胆魄,皆将军兄弟辈。闻将军惜才,特令来见!”
年纪稍微大些的邓贤果然身体强壮,只得十六七岁的邓芝要精瘦些,身量却差不多高。
这位族长介绍得倒有趣,习武的懂韬略,学文的则有胆魄,是不是说反了?
少不得又是一番见礼,孩儿们收拾干净后亦被呼上前见长辈,好一整子功夫才得安停下,周氏、伍氏领孩儿们自去,邓季在田丰上首入坐,才问道:“不知族长此来何意?”
“唉!”
邓承脸上显出一丝尴尬,答道:“张济领军入南阳,刘表不能御!西凉贼军猖獗,旦夕纵掠乡里,贻害族人,为免遭涂炭,避此兵祸,老朽厚颜领族人北上,求救于将军处。尚望将军念同族之谊,收容我等!”
河内豪族至今俱不服管,对这求上门来的亲族,邓季亦有些头疼:“收容族人甚易,然我河南行四等民之法,大族难容,不知邓氏可能依?”
若非四等民之法吓人,邓氏全族早就来了,何必等到新野呆不下去?邓承也头疼:“吾等乃将军亲族,尚不能破例?”
“我河南……”
“咳!咳!”
田丰两声咳嗽过后,邓季忙止住话,顿道:“且恕罪!族长与二位族弟稍待,季去去便回!”
起身踱步到厅后,过得一会,田丰亦到。
“田师为何止我?”
田丰脸上充满喜意:“可知你邓氏祖上何人显贵?”
邓季苦笑:“我父祖数辈皆为农,目不识丁,如何能知?”
若非这弟子已是河南之主,田丰恨不得再给他几戒尺:“布置之课业尽偷懒,本朝史事亦不知!南阳新野邓氏出自元侯嫡支,与扶风窦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曾并为世之显族!虽因安帝时邓悝、邓弘之事而衰败至今,亦不可以寻常大族视之!”
“元侯何人焉?”
“光武中兴,云台二十八将之首!太傅邓氏讳禹,字仲华,辅光武平天下乱,封高密侯,谥元侯!”
“如此厉害?”光武帝邓季是知道的,他疑问道:“然与我何干?”
“蠢材!”田丰顿足,怒道:“世人皆争以显赫辈为祖,你倒不俗!袁本初四世三公,曹孟德祖为曹参,马腾贼寇辈也,亦自称伏波之后!你若得称元侯邓禹后人,身上这贼名也要轻许多!”
邓季无奈道:“虽不知祖谱,然若我家为元侯后裔,何至于数代如此?”
“世间谁来查你族谱?”田丰怒其不争,疾斥道:“此时当便宜行事,破例一二,若纳邓氏全族于河南,有族长为证,谁可质疑?”
这不是冒名么?田丰这位正人君子的形象在邓季心中轰然倒塌,他却不再多话,自顾施施然去了。
独自斟酌一会,邓季才回大厅,对邓承问道:“不知随族长前来之族人几何?”
邓季师徒出去好一阵,想必已晓得其中厉害,今日事易,邓承笑答道:“既避兵祸,自然全族尽迁,然不幸逢此乱世,邓氏人丁凋零,折损已众,今族众、部曲只剩万五之数,亲近者五百余随老朽到雒阳,其余尚在梁县外,只待将军下令,予与路牌入境!”
“嘶!”
邓季先前还以为等在雒阳城外的已是寻来投奔的全族,未料衰落到现在的邓氏竟然都还有这么多人口,足让他在心中倒抽口凉气。
若只几百人,便给破例一次也无妨,上万之众,绝对不行!
沉吟一会,邓季不顾田丰先前所语,咬牙道:“河南行四等民之策,当一视同仁,实难破例!”
见邓承等三人尽惊愕,他才又道:“法外之情,季有两法安置全族,请族长自决:或可将全族置于荥阳,其县之地尽归邓氏所有,不必行四等民之策;又或邓氏行我四等民之法,族人分置于汜水关以西,凡族中俊杰辈,如二位族弟,吾当唯才是用!”
自从邓季崛起后,邓承早已将河南地探听得明白,荥阳等十余县在汜水关以东,名为河南治下,却因无险可守,乃是邓季的弃地,一兵一卒也没有,若被安置在这里,虽不用行四等民之法,安全却没丝毫保证。
虽然危险,却有一县之地归自家,胜过新野旧居许多。作为豪族人家,四等民之策又实在动摇根本,万难接受,若不想再投奔他人,邓季所提之两法,本只有第一条可行。
不过邓氏却与他族不同:邓禹孙女邓绥乃和帝之后,和帝死后,她曾以皇太后身份垂帘听政达十六年,算是邓氏最辉煌的时候,然而邓绥死后,邓氏受人诬告获罪,除当权者全被迫自杀,其余族人亦再不许入朝为官,失去权利已很久很久。
出于对权利的渴望,第二个提议对邓氏一样有吸引力,虽然血脉已远,却也毕竟是同族,只要全族肯行四等民之策,族中有才干者想必很快就能得河南重用,远胜去投奔其他陌生的诸侯。
邓季的两个提议,让邓承这位老族长委实难决,忍不住动怒道:“邓氏虽已七十载未再出官宦,然中兴后累世宠贵,凡计有侯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将军定要弃之焉?”
邓氏出过这么多人才?老族长的话自然让邓季震惊不已,田丰说得不差,若能得称邓禹之后确实不差!
沉思良久后,邓季决定再加些筹码,开口道:“族长勿动怒,族中若肯入河南行四等民之法,将部曲尽散,年内我定以罪民补之;田地不足数,我以布帛财物偿之。如何?”
有了后面的补充,邓季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邓承与邓芝、邓贤两个小辈私下交流一阵,总算点头同意。
这是邓氏族中之事,田丰一直未语,此时见事毕,自家弟子处理得还算不错,才开口问道:“诸位自南阳来,不知其地战事如何?”
邓芝答道:“吾等路途中,听闻三日前宛城已破!”
历史已经发生了偏差,张济并未在攻夺宛城的战斗中身死,张绣亦未能上位。如今的南阳之主是张济,他也要面对和邓季同样的问题:南阳之地人烟稠密,因西凉众掳掠成风,尽多宗贼叛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