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军中士气大跌,不是能交战的模样,吕布尚妄图扭转局面,胯着赤兔出阵厉喝道:“敌军主帅,可敢出阵与吾一战么?”
车黍一路北来,为的就是这吕布,早嫉恨了数日,此时听他装模作样出来叫唤,倒不由“呵呵”笑起来,以前那种憋屈感竟是一扫而空,再没半点放在心上,只忍着伤大声道:“老子不和你比武艺,只与你拼兵马,可敢驱全军与吾一战么?”
两军战阵前这般说,本当引己军士气大跌才是,可车黍语毕,荡寇军中倒满是嘻哈声响起,浑无人在意,吕布气得暴跳,他身后军马却更是动摇。
见这般状况,徐晃已不失时机大喝道:“荡寇军,突击!”
徐晃此时的形象已无需再取出邓季麾旗,一声喝过后,荡寇军顿时停下各种嘻哈笑闹,肃静下片刻,队伍很快就动了起来,瞬间响起又扩大开的马蹄声轰鸣,本来杂乱的蹄声听在胆寒的敌对者耳中却又显得异常整齐,似乎数千匹战马同时在起步落蹄,压力被无限扩大,顿又有更多匈奴骑溃逃开去,吕布军中并州新卒也有人开始随之逃亡。
匈奴部最先溃散,于夫罗见不是事,亦只得后逃。待车黍领军冲杀上来,吕布独木难支,数息功夫便有三四百人被斩杀于地,逃亡者还在继续,左右招架一会,料只凭自家新军实敌不过这支残军,便使高顺领陷阵营在后抵住,自领大队逃出避让锋锐,待脱离了纠缠,也往于夫罗去路上退去。
陷阵营兵马少,高顺不敢死拼,只硬顶住拖延片刻,待吕布等兵马去远也便收兵,然就这一会功夫,两军中又各少了百余人——荡寇军实已力竭。
徐晃、车黍也不可能再回头追杀,见竟吓退七八千骑,荡寇军不知何人起头,全军在原地嬉笑了一阵,又想到失去这许多同伴的悲处,再齐痛哭了一场。
火风口一战,荡寇军四位军侯虽只遇难一个王旷,百人将以下却伤亡甚重,差不多少了一半,普通勇卒与辎辅兵还要更惨,出发离河南时八千余人,如今剩下的已不过才两千五六百,好几个屯甚至无一人存活。
河南郡中勇卒、辎辅兵如今俱以死后能葬于三崤山为荣,这一场败仗葬送四千多袍泽性命,却连其等尸身都不能取回,如何不引人悲?
这般形势下,张燕处己等时已再无能为力,不必再去,荡寇军出力帮了这几天,黑山军目前优势已甚大,袁绍即便多出两万援军亦未必可轻胜,剩下的这两千五人马目前以能安然归河南为要,张燕处派人去通报一声就是。
全军辎重都未能带上,亦不再要,冀州兵马多去与黑山交战,境内甚空,全军歇息过一阵后,车黍领军南下,途中顺道攻入常山国房子县,劫掠一番府库,也便有了军资。
这股残军已是哀兵,一路缓缓南下,穿郡过县往河南去,沿途竟无人敢阻!河内张杨连出城来拣便宜的心思都不敢起。
数日后,常山战局传来,张燕与袁绍硬拼到最后,两败俱伤,双方都承受不起这种损失,最后只能各自收兵。靠荡寇军助战形成的优势,张燕竟与袁绍斗了个平手。
穿过河内,最终到平阴县对岸河边时,郡中已先得了其等南归的消息,遣木筏过岸来接人马。
败军南下路途中,车黍指挥大军安营扎寨,饮食笑语如常,与之前并无两样,仿佛全没将此战放在心上般,越是如此,深知他脾性的谢允越是担忧,每日只跟在身旁寸步不离。
全军大多上了木筏,见谢允还与一干亲卫紧跟在自家身后,车黍不由怒道:“你这百人将亦失职,不去招呼你部渡河,只随我身侧作甚?”
“我部自有人管,你却为何还不过河?”
车黍嘟着嘴,骂道:“老子是三军主将,自得最后渡河!”
“那我跟你一并过河!”谢允摇摇头,笑道:“此番我部死去两名老贼,时与我父称兄道弟的,随你一同入雒阳,才不会被他责骂!”
听他说得怪异,车黍不由瞪大眼睛问道:“你父?何人耶?”
“嗯!此番大难不死,懒顾那厮日后我便唤他父亲,如何?”
从方蒙到懒顾,谢允可从未这般叫唤过,听他破天荒地肯改口,车黍不由笑道:“真如此,懒顾那厮要笑得合不拢嘴!”
谢允点点头,又奇问道:“真不渡河?”
听谢允突然问出,几名亲卫心里一紧,也全都盯着车黍,他迎河而立,却沉默了下去,良久未回一语,待想张口时,面上突然一变,指着河中惊声道:“该死!那是何部所乘木筏?竟然翻侧!”
谢允、亲卫等尽转头去看,车黍得了空,已提戟往自己咽喉上刺去!
“啪!”
一声脆响,脸颊上竟挨了重重一拳,令车黍一阵头晕,铁戟头已被人大力推开,这下刺了个空。
转头看去,谢允左手掌上已被铁戟刃尖割出股血痕来,有血液顺着伤口滴下,他却浑不在意,好整以暇地揉着拳头,不屑道:“凭你这老粗亦想骗我?”
几名亲卫被骗得去看河中,听到异动回头来,顿吃了一惊,齐扑上来抢夺他腰上挂着的双铁戟。
尚未渡河与正在渡河的木筏上都有人看见这般变故,岸上的忙向此地奔过来,河中的亦呼撑筏精壮回北岸来,不多时,便已将此地围得密不透风。
亲卫们夺去武器,再将他人按在地上,车黍并未反抗,只是双眼如喷火般怒视着谢允:“你管老子死活作甚?欲生难,想死易,你拦得住几时?”
谢允冷笑回道:“若不是相处得久了难舍,老子懒得管你?”
车黍转 “呵呵”一笑,惨然道:“荡寇、虎牙两军俱为邓疙瘩心血铸就,勇卒、辎辅兵乃是每户梁柱,我败了这许多子弟,数千家痛失骨肉支柱,如何有脸去见郡中父老?如何有脸去见邓慕安?”
谢允却摇摇头,不管不顾:“天下哪得不败的将军?你没脸见人么,我看你是畏罪!此番归去,疙瘩大哥必有雷霆之怒,要治你不听号令之罪,你不过怕了!欲以死消罪,是也不是?”
车黍一怔,论辩才他自说不过精怪的谢允,听他又道:
“却忘了疙瘩大哥治罪,最重亦不过让你一死,左右都是一般,苦得过你自尽?若得人求情疙瘩大哥肯从轻发落,亦不过赏你百十军棍了事,你这粗坯又何时惧过军棍了?”
“你在此自刎,是学不肯过河的楚霸王还是学恩仇两消的苦蝤?楚霸王英雄盖世,你这老粗亦学得么?苦蝤拼死报仇,临死乃是心愿得尝,妻、子自有疙瘩大哥照料,如你么?”
“大丈夫恩仇自报,你领我等八千兵马出阵,归来远不足三千,五千余同伴的性命大仇不着落在你身上,何人肯替其等报仇?”
“你家中一双儿女,我还都抱过,甚是可人,河南无父无母的孩儿还少了么?你欲使自家儿女也自幼无父,挣扎乱世如我一般?”
车黍被几名亲卫摁着,一直保持着沉默,谢允一番话语下来,却也触及这老粗内心许多不甘,眼中竟有两滴浊泪挤出来,谢允又道:“你知荡寇军乃疙瘩大哥心血,却也当知苦蝤死后军中便缺人,河南艰难,本少良才,你再自尽,让疙瘩大哥今后如何支撑?”
劝了这许多话语,车黍仍是一语不发,少年顿时发起狠,对围拢过来的卒兵们道:“这厮蠢笨难得说通,何人去寻根绳索来,我等捆他过河!”
人群中果然有人应了声,依言欲去找寻,车黍这才开始挣扎起来,他力气虽大,亲卫中紧按他的也有数名力卒在,一时挣不脱,才大声道:“左右不过一死,老子便去见他邓慕安又如何了,莫捆绑丢人!”
谢允见他终于开口,顿时长出了口气,示意亲兵放开让他起身来,又冷哼道:“不识我一番苦心,捆你去见疙瘩大哥,他见你狼狈模样,说不定一时心软,就此从轻发落也未可知!”
车黍刚起身,听这话又是一怔,怒瞪着少年道:“是死是活自有命数,老子不需这等苦肉计!小子从哪长得这多心眼?”
谢允鼻中哼哼两声,并不答他,只心想老子跟疙瘩大哥许多年,自小吃丈人无数板子,如今家里又有个聪慧的妻子,还能不多长些心眼?
徐晃本已上了木筏到河中,才得知这边车黍出状况,忙又令人划回来,这时方才赶到,尚幸见车黍已无异状,免不得又开解几句,才与谢允陪他同登一艘木筏,渡河而去。
到河对岸平阴县,已有吏员来传令,各部尽回雒阳安顿,令车黍交出“荡寇校尉印”,待他取出交上,旁边尚有候着的差役,二话不说提铁链将其锁拿了,押上囚车便行。
徐晃、谢允大急,开口询问郡中将如何处置车黍,这些人却只摇头,一概不知。
在乱世中拼命积攒了七八年功夫,荡寇、虎牙两军共才得一万六千卒兵,此次出征折去五千余,已是近三分之一,使得河南郡元气大伤,车黍又有违背军令事,真追究起来莫说杀头,引得君主暴怒,便是诛三族亦说得过去。
徐晃、谢允等甚是担心,急领军往雒阳去询问,从平阴到雒阳,放马狂奔不过一个多时辰即到。
郡中已公布下阵亡名单,还隔着雒阳老远,便听城中已是哭声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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