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的天井之旁各有三层小楼。
张延龄到了天井东侧的二楼,一个靠近角落直对着向外的楼梯,相对隐秘一些的房间。
他来见的,也并不是江玥年,而是徐夫人。
在张延龄进门时,徐夫人一身男装已在里面等了一段时间。
“夫人久等了,先前正在跟家兄一起喝酒,未曾想夫人居然比约定时早来。见谅见谅。”张延龄刚进门便笑着跟徐夫人打招呼,还是那么谦谦有礼,堆着满脸的笑意眼前一亮,“夫人风姿绰约,换上一身男装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只是一面就让本爵心猿意马……”
张延龄说着就拿出要对徐夫人毛手毛脚的架势。
如果说之前徐夫人已经认命了,现在她对命运可说是要抗争到底的。
徐夫人当即用厉声喝止了张延龄的行为:“建昌伯你欺人太甚。”
张延龄才不过伸出手,还没等怎么着,徐夫人便这么气急败坏,他不由笑了笑把手放下,这都是他早就料到的。
之前还是让他自重,现在就已经在喝斥他欺人太甚。
“夫人这是要作何呢?这般见外让人不适应啊。”张延龄笑着坐下来,做出请的手势道,“夫人请坐。”
徐夫人冷笑道:“建昌伯为何出尔反尔?”
张延龄惊讶道:“我出尔反尔?夫人你莫不是在言笑?今天我不过是去徽商商会跟人谈点生意,从未想过要与夫人谋面,夫人贸然出现在商会会馆倒让我很意外。”
“如果夫人是在指责本爵在商会内对夫人所说的话,那也太斤斤计较,在那种情形之下,你我见面,总不能把话都挑明了说吧?昨天还是死对头,今天就成了亲密无间的盟友,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跟夫人你有……一腿?”
饶是徐夫人早就知道张延龄的“卑鄙无耻”,但在亲自领教之后,她更觉得卑鄙无耻这样的词汇根本无法形容张延龄的险恶。
那是一种让人抓狂捉急的恶。
张延龄打量着徐夫人,此时徐夫人的神色,真好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最近看他是这般眼神的人还挺多的,比如说张懋,再比如说……
没办法。
让人都活不下去了,人家能对他好脸色?
“夫人下一句不会就是想问我,为何要跟那些徽商的人合作?”
“其实这问题也没什么可问的,你们徽商之前团结一致跟我作对,那是为利益而驱使,现在你们友谊的小船翻了,都已经落水,莫不是夫人觉得只有你会找我私下里谈合作,而别的人就在那坐以待毙吧?”
“再或者夫人你觉得,满京师上下,他们能用财色打点,让他们转危为安的人,舍我张某人之外还有他人?不妨告诉你,就连英国公和其他的勋贵想从泥潭里脱身,都只能找我,何况你们几个商贾?”
“再或者,夫人你觉得我能放下大把的银子,有为朝廷募集军粮物资的机会而不顾?我得罪那么多人,不但是想发财,还想在朝中落个好名声,至少也是为国分忧的那种。”
“我是下令不得支兑你们徽商的盐引,但本来徽商手上的盐引就是从朝廷买的,合乎体统,直接就不给兑现,那以后谁还从朝廷买盐引?朝廷的盐政不就废了?”
“我当然是见好就收,能名利兼收,我为何要拒绝呢?”
“哈哈!”
张延龄的话可说是把道理说的是事无巨细。
徐夫人闻言都不由一怔。
很明显。
在徽商这条船翻了之后,她甚至都没有去帮扶任何人一把,连她自己想的都是如何去逃生。
在这种情况下,她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各家族联合起来跟张延龄合作,跟她的目的难道还有什么不同?
都是为了求存而已。
“那你为何要用江玥年来当徽商商会的当家?”徐夫人没有去指责张延龄跟徽商合作的事,她最生气的,是让江玥年当商会会长。
“哈哈哈……”
张延龄笑得很开心。
徐夫人生气道:“那也就是说,你以后还想用江玥年,将我便弃如敝履?”
“等等。”张延龄伸手打断了徐夫人的话,“夫人要搞清楚一件事,夫人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敝履,你这双履我都还没穿过,合不合脚都不知,谁知你是新是旧?当然是要先穿几天试试脚。”
徐夫人:“……”
“再者,就算我把你这双履穿了,那也不影响我穿别的履呀,难道以我张某人今时今日的地位,全家上下就一双履不成?而且你这双履还有可能是旧履,全家就只一双旧履……你说我是不是很吃亏?”
“你!”
张延龄的一番比喻,已经让徐夫人怒不可遏,她突然将头上早就备好的尖锐发钗抽出来,死死握在手上。
张延龄一拍桌子喝道:“你要作何?”
却是徐夫人并没有冲过来跟张延龄拼命,而只是用发钗抵住自己的脖颈。
这一下也让张延龄愣了。
这算什么?
贞洁圣女吗?
跟我玩自残威胁这一套?
徐夫人一脸凄厉笑容道:“建昌伯,你可是说过,让我继续统领徽商商会的。”
张延龄并没有因为徐夫人以命相胁而松口,他仍旧是一脸冷漠之色道:“此一时彼一时,回去之后本爵仔细想过,徽商早就成为体系,就算现在为形势所迫一时为我所用,也不可能对我忠心耿耿,况且我要的并不是徽商商会,而是一两个有才能的人帮我便可。”
“即便夫人要为我所用,也要夫人与徽商商会从此断绝联系为前提。”
“更直白一点来说,我要的是夫人这样的职业经理人,来给我赚钱的,至于夫人以前的来往和交际圈子,还是断了为好。”
虽然夫人不知道“职业经理人”是什么,但张延龄所提出的设想,显然是徐夫人所不能接受的。
徐夫人怒道:“那你就是言而无信。”
说着还真闭上眼,大有在张延龄面前自杀的架势。
张延龄可不会让她胡来,若是这女人在自己面前死了,不定别人还以为是他杀的,加上二人之前是有嫌隙的,更解释不清楚。
再者说来,他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而不是死人。
一具尸体对他有何价值?
张延龄一个箭步冲上去,左手一把抓住徐夫人握着发钗的手臂,就在徐夫人有做傻事冲动时,张延龄顺势用右手抓住发钗,生生将她手上的发钗给拔了出来。
“你!”
徐夫人从没想过,自己跟张延龄第一次的接触,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以这样一种方式。
“砰!”
因为动作太大,桌上一个茶杯落在地上打碎。
门口马上传来南来色的声音:“爷,您没事吧?”
张延龄听了来气。
听到里面有动静,不赶紧往里面冲,还问有没有事?
但再想到平时禁制南来色靠近他三尺范围,也就能解释南来色的谨慎,这是怕一个不慎又挨一顿拳打脚踢。
“没事!”
“哦,爵爷,您请的客人来了。”南来色又通报一声。
张延龄仍旧没把抓着徐夫人的手放开,而徐夫人仍旧是一脸愤恨,望着张延龄的目光也充满敌意。
张延龄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离了你不行?还是你觉得,自己的牺牲很大,没有得到应得的?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一山还比一山高,在利益面前什么原则都是白搭!”
“给我到屏风后面去,没有我的吩咐一点声音都别发出来,否则我让你留在教坊司从此以卖笑为生!”
徐夫人本来是并不忌惮张延龄的。
连死都不怕的女人,怕张延龄?
但此时她看到张延龄那凶恶的目光,她反而有些胆怯。
如果眼前只是一个恶人,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就怕这个恶人不但恶,而且智计恐怖,甚至碾压自己,那就让人绝望。
把她留在教坊司卖笑……
“进去!”
张延龄拖拽徐夫人的手臂到了里间的屏风之后,这才走出来,重新坐在桌前。
一抬手,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有血,右手夺发钗时不小心被划破。
于是他又回到了里间,一把抓起徐夫人的衣服,在徐夫人要惊叫时,发现张延龄只是扯碎了她衣服的一角,撕了一条布条下来。
张延龄道:“看什么看?是你让老子受伤的,老子身为伯爵,总不能用自己的衣服包扎伤口吧?你不满?”
徐夫人简直是无语。
但她还是忍了。
毕竟张延龄撕的只是她袖口的布料。
等张延龄再一次回到椅子上坐下之后,这才朗声道:“让客人进来吧。”
“是。”
南来色应了一声,把门打开。
随即进来二人。
当前一人,不但张延龄认识,连徐夫人也认识,正是才刚升任了徽商商会会长的江玥年。
而在江玥年身后的还有一人,虽是一身男装,但却用很高的领子遮住半边脸进来,走近了看居然是一名女子。
徐夫人从里屋昏暗屏风后,稍稍探头看到这一幕,心中便好像恍然。
之前便怀疑江玥年要拉拢张延龄不可能只送钱,可能还要送美色,她知道张延龄并不是见利忘义之人,她之前也试过,根本不好使。
现在也算是验证。
但徐夫人也不明白。
以张延龄如今的地位,还有什么女人是可以打动他的?
送一堆女人都不行,送一个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