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十分寂静,只能听到粉笔划过黑板和大家笔尖落在纸张上的声音。
对于早已学完大学课程的齐淑芳而言,黑板上写出来的考题非常简单,她很快就在发下来的纸张上面做完了抄下来的题目,但是她没有提前交卷,而是检查再三,倒真的检查出两个粗心大意所致的错误,因此,直到上午的考试结束后才离开考场。
人真多啊!
眼睛看过去除了人还是人,个个因穿冬装而身材臃肿,脸上迸发着惊人的渴望,有的考生可能没考好,蹲地大哭。
齐淑芳摇摇头,走出了学校,中午就在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下午继续考试。
因为不是正式高考,所以一天就考完了。
齐淑芳回到家,金教授正在教七斤练书法,而平安则调皮捣蛋,蹭了一脸的墨汁,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举着一支蘸了墨的小毛笔蹬蹬蹬跑过来,双颊红扑扑,“妈妈,妈妈,我会写字了!”
“咱们平安这么厉害啊?会写什么字?写给我看好不好?”齐淑芳笑着放下书包,冲她身后的金婆婆笑了笑,跟进东厢房单独整理出来的一间书房。
大案旁边一个骨牌凳上铺着几张纸,最上面一张横七竖八地划了不少黑道道。
齐淑芳跟金教授打了一声招呼,就见平安抓掉这一张废纸扔掉,握着小毛笔在下面干净的纸上划了一道横杠,长长的,几乎把一张纸分成了两半,“这是一。”她仰脸对齐淑芳道。
齐淑芳摸摸她的小脑袋,“平安真聪明!”
夸得平安眉开眼笑,继续划了一道,嘴里叫着一,声音拉得很长。
“平安会写一了呀,写个二给妈妈看好不好?”齐淑芳鼓励道,却见平安低着头继续在纸上划横杠,很快就把一张纸写满了,虽然两道横杠就是一个二,但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把二字组合出来,看来就只会写个一字。
随着齐淑芳会心一笑,金婆婆也笑了,“见七斤跟你们老师练字,她嚷着学,教了这么久就记得一个一。她还小,再大点就能学会很多字了。”
平安噘嘴道:“妈妈,你夸夸我,你快夸夸我。”
“好好好,我们的小平安真的好厉害好厉害呀!会写字了呢,长大后一定比你哥哥还聪明。”齐淑芳毫不吝啬地夸奖她,弯腰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为了奖励小平安,妈妈给你做新棉袄好不好?”小孩子长得很快,平安去年的衣服已经不能穿了。
这几天贺建国和齐淑芳都没怎么给自己置办新衣服,但对一双儿女却是非常舍得,买不到棉花就买蚕丝棉,新旧搀和着做棉衣,买不到足够的棉布就买绸缎,反正穿在衣裤里面。
平安丢下毛笔一个劲地拍手,“穿新棉袄喽!穿新棉袄喽!”
齐淑芳逗了女儿一会,“师母,这俩孩子特别调皮捣蛋,没累着你们吧?”
“累什么累?就平安年纪小喜欢捣蛋,七斤一点都不调皮,可乖了,晌午吃饭很贴心地把肉给我和老金吃。”这样的孩子,由不得金婆婆不喜欢。
金家已是家破人亡,她和老伴膝下寂寞,两个孩子给他们带来了天伦之乐。
金婆婆把对死去孙女的爱都倾注在了平安身上。
没错,金婆婆虽然对小七斤也很好,但最疼的始终是平安,要不是平安年纪小不愿意离开父母,只怕金婆婆都要搂着平安一起睡了。
没有哪个妈妈在别人夸赞自己孩子的时候不高兴,齐淑芳对自己教育出来的孩子感到很有信心,77年快要结束了,距离计划生育也就两三年,自己和贺建国可能只有这两个孩子,当然要好好教育,让他们做个三观端正的好孩子,就算没本事也不要紧,不坑爹就行。
有时候吧,话不能说得太满,因为物极必反,在等待初考结果的时候,齐淑芳早上起来忽然感觉到很不舒服,一阵阵反胃,干呕了一阵子。
贺建国愣了片刻,猛地跳起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和之前怀孕初期的情形好像呀!
“淑芳,你是不是又怀孕了?”贺建国一边把痰盂拿过来,一边问道。
又怀孕?不会吧?也有可能是肠胃不好呀。齐淑芳一愣,干呕完漱了口,从床头柜里翻出记录生理期的日记,找出不见得怀孕的证据。
四天,四天后才是生理期。
贺建国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你怀七斤的时候不也没到一个月,师母就把出来了?后来证实师母诊断得没错,可能这次也是。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做饭,吃过饭让师母再给你把把脉,最近小心点,过几天我陪你去医院检查。”
“好。”
贺建国刚出堂屋,就见金教授、金婆婆精神抖擞地在院子里练习五禽戏,旁边小身影就是住在二老房间里的七斤,二老从中年开始就坚持练五禽戏,浩劫期间才中断。
“老师,早。师母,早。”
等二老五禽戏练完,贺建国上前打了招呼,然后请金婆婆去给齐淑芳诊脉。
“哟,真的吗?我去看看,这是喜事啊!”听贺建国说齐淑芳干呕得厉害,金婆婆心里就有点明白了,“你们只有七斤和平安两个孩子,还是太少了点,趁着年轻,多生两个孩子没坏事,反正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贺建国笑着点头,很快想到齐淑芳报名参加高考,准备上大学,又有点担心她的身体。
金婆婆认真地把了十来分钟,心里拿不准,“脉象有点像,但是太微弱了,不明显,你这几天别干什么重活,等几天再看看。”
“这是说,很有可能是怀孕了?”
“不好说啊,你这还没到一个月,把不出来。”金婆婆想起第一次给她把脉的情景,忍不住一笑,“这是第三胎了,我也不怕以后空欢喜。按照我的经验,有三成可能是怀孕了,过几天就能确定五成。”
齐淑芳双手放在小腹上,真的又怀孕了吗?
她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充满了喜悦。
虽然正处于高考期间,但是她不怨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身体强壮,上学又比工作轻松得多,没什么不能接受,就是生的时候不是假期,还得请假坐月子。不过,在新生命的面前其他都是小事,很容易解决,大不了请一到两个月的假,反正大学里的知识她都已经掌握了。
做饭后端进堂屋招呼大家吃饭,得知有可能再次添丁,贺建国喜不自胜,两人一起出门去上班,他是千叮咛万嘱咐。
“行了行了,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担心的。”
齐淑芳好笑地推他赶紧走,自己步行到了单位,碰见也报名参加高考的同事小王,“淑芳同志,初考结果都出来了,你去看了吗?”
“还没有。我不知道结果出来了,你去了吗?”齐淑芳就初试当天请了一日假。
小王一个劲地点头,“恭喜你呀,淑芳同志,你通过了,可以参加二十三号二十四号的高考了。我也通过了,真是谢谢你无私奉献出来的复习资料,不然我看到题目肯定两眼一抹黑。”这份感激发自肺腑。
齐淑芳摆摆手,“大家都是同事,应该互相帮助。”
她请了假,去考试地点看公告。
公告直接贴出来了,跟前挤满了人山人海,齐淑芳想到自己很有可能怀孕了,就没往前挤,而是直接放开精神力看过去。没有公布各人的成绩,也没有排名次,只有考试通过的考生名单,为了避免同名同姓出现的尴尬,名字前都有准考证号。
齐淑芳一目十行,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准考证号也完全无误。
通过就好,通过就有了参加高考的资格。
看完自己的了,她又扫了扫名单,发现欧明湘和何胜男的名字赫然在列,因为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准考证号,所以不确定是不是她们俩。
咦,没有金玉凤?
齐淑芳看了两三遍不得不放弃寻找,看来金玉凤是没考上。
贺建国晚上做了好菜给她庆祝,听完金教授的鼓励,再听儿子对自己的祝福,她忍不住笑道:“等考上大学你们再给我庆祝不晚,现在只是有参加高考的资格而已。如果别人知道咱们因为这一点结果就沾沾自喜,肯定会在背后笑话咱们。”
“咱们自己家的事情,外人怎么会知道?这是家人对你的鼓励和祝福。”金教授现在都看开了,一切依照心意而为之。
齐淑芳莞尔一笑。
过了几天,生理期没有如约而至,怀孕的可能提高到了五成,金婆婆给她把脉,觉得脉象比之前明显了一点,这种变化很细微,如果没有经验,根本就无法发现。
“啊,我也有小弟弟和小妹妹了。”平安开心极了。
她是贺父这一支最小的孩子,在家里哥哥叫她妹妹,回到老家,好多好多的人都叫她小妹妹,她就没有一个小妹妹,她想要一个小妹妹。
金婆婆逗她道:“安安,来,告诉婆婆,你怎么知道是小妹妹呀?说不定是小弟弟。如果是小妹妹,小妹妹就会穿的衣服睡你的摇篮!你以后当姐姐了,要像哥哥一样,有好吃的都让给小妹妹,有好玩的也给小妹妹。”
平安小嘴张得圆圆的,“小妹妹坏啊!”
“坏?”金婆婆和齐淑芳相视一笑。
“我的,不给小妹妹。”平安仰脸看着齐淑芳,“妈妈,我不要当姐姐了,你能再给我生个小哥哥吗?像哥哥一样疼我爱我好吃的都给我。”
金婆婆和齐淑芳笑得前仰后合。
金教授和七斤在院子里听到她们的笑声,忙高声问笑什么。
金婆婆出去说给他们听,他们都捧腹大笑,平安挠挠头,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可是她知道大家肯定在笑话自己,羞得她把小脸埋到齐淑芳腿上。
齐淑芳微笑看着女儿,心里充满了欢喜。
又要有孩子了,自己得改掉大手大脚的习惯,抚养三个孩子,可是不小的开销呢。
现在生活开支是不多,但在自己孩子长大后却不一样了,到那时候衣食住行教育医疗等等哪方面不需要花钱?自己和贺建国是国家干部,自己没有等改革开放后就下海经商的意思,相信贺建国也没有,光靠以后的工资恐怕很难供应家庭开销。
而且,高考顺利的话,自己如愿进入大学,不工作,当然就没有工资了,还得花钱,全靠贺建国一个人的工资怎么行呀?
齐淑芳拿出存折和家里积蓄,存折上有两千二百块钱,家里还剩二百多。
在她和贺建国经常买东西的情况下,能存下这笔钱,真的很不容易。
两千四百块,未来四年的生活开销肯定不用担心,贺建国每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的工资,可能用不着存折上的这笔钱,但不能坐吃山空,少了自己的一份工资,总觉得有捉襟见肘的可能,因为自己很爱买古董坐等升值,遇到肯定会升值的古董,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购买欲。
偏偏在这个时候,贺建国结交的朋友夜晚悄悄过来告诉他,浩劫中一些当权人士封存了不少破四旧时抄来的东西,放在一个偏僻的地方,都是无主之物,想低价处理一部分。
四。人。帮已经粉碎了,那些人料到前景不好,就起了这个心思。
东西他们肯定捞不着,处理一部分得到的钱却能进自己腰包。
在这个朋友的介绍下,贺建国和金教授一起蒙头盖脸地过去,拿着手电筒满仓库地挑挑拣拣,直到凌晨时分才拉回满满一排车的书籍字画,贺建国背去的背篓里也塞得满满的。
师生二人连续三天夜晚出去,拉回不少东西,一共花掉四百块钱。
照这样下去,多少钱都不够花。
齐淑芳咬了咬牙,决定等到80年金价涨得最高时出手,她手里存了不少金条金饰,和古董比起来不值一提,至少可以兑换出好几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