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青与秋莹雇工不得, 只得一齐回了南小巷。宛如见没带着雇工回来, 连忙过去问是怎么回事。柳长青喝了口茶,便细细说给她听。
秋萤心里有点烦,便不愿听他们再说这事儿。出来问了青丛一声, 知道柳公在外头池塘边上弄景致,就牵着大黄狗一个人找了过去。
到了池塘边上, 果然见了柳公在那儿平整池塘临边的土地,秋萤凑过去问:“柳爷爷, 你干嘛呢?你翻弄这儿的地干嘛啊?不会是想把花种这里吧?”
柳公笑笑道:“怎么不能种?可以栽几丛水仙, 另外什么长叶草、矮茨菰、大水兰、百叶草、茶叶草、菖蒲、水蕨、芦苇,都行啊!”
秋萤笑笑,从柳公身旁的竹篓里拿出一把小花铲, 跟着在那一起翻起土来, 边夸道:“柳爷爷,你懂得真多。我就知道水里能栽荷花, 将来能收莲蓬和泥藕;水里还能长菱角吃。”
柳公和蔼地笑笑道:“你说的都是结果子的, 能吃的。爷爷种的大多是观赏的,中看的。”
秋萤指指池塘四周道:“柳爷爷,那这池塘四周全部都要种上吗?”
柳公摇头道:“花太满,少美感。花要是到了以多为美的时候,就得是大草甸子上, 大山坡上,举目四望无边无际,那时候每朵花的本身就不重要了, 看的是个远景,是个总景。咱这地方小,出不来那感觉,所以只要错落开,隔上二十几米,忽然一个小花圃出来了,就好看了。你看眼下这片地啊,到池塘上面也就四步长,我给它弄成一个五瓣花的外形,里面种水仙,外层种长叶草,层层叠叠。小花圃中间都种浅草,用同一个草种,将来看起来,就分外好看。”
秋萤咧嘴笑:“光听柳爷爷说,就觉得很好看了。”
柳公伸手轻捶了两下腰,似乎是有些酸痛,边道:“爷爷年纪大了,干活没有年轻的时候快了。要不啊,这整个园子,我一秋一冬就能收拾个差不多,栽上花木,来年就能满园春光,四季不落。何须三年时间啊!”
秋萤连忙站起身来,走到柳公身后去,从小竹篓里翻出来个干草蒲团给柳公递过去,看他坐下后,就给他捏起肩膀来,边道:“柳爷爷,不着急,咱慢慢干。我长青哥暂时也没有入仕做官的想法,这一秋一冬啊,都让他跟着你干。爷爷,我还有个想法,咱这菜园子反正还有闲下来的地皮,我想种几种药草,这玩意儿啊比菜还贵呢!”
柳公似乎对这事儿颇感兴趣,笑道:“这主意不错啊,要说草药,爷爷也略懂一些。像咱们北方的道地草药,种了绝对好销。什么甘草啊,柴胡啊,北五味子,细辛,窜地龙什么的,咱园子里都能种点。到时候辟出三亩来地,专门种草药也很好。这草药就算暂时销不好,也可以依据药理做成半成品存放起来,多少年也坏不了。”
秋萤便问:“柳爷爷,什么是道地草药啊?”然后压低声音道,“是道教圣地生长的草药吗?跟佛手山药一样的?”
柳公大笑道:“哈哈,不是不是,非也非也。这道地草药,说的就是咱们这一片山水里土生土长从古就有的草药品种。道地,就是地道的意思。”
秋萤也跟着笑起来,半晌若有所思地道:“柳爷爷,你说那两块佛手山药能出苗么?”
柳公捋捋胡子道:“怎么不能出苗?只要这山药没冻坏没腐烂,在暖房里好生侍弄,让它的生长条件跟之前一样,肯定能出苗。”
秋萤便也点头道:“嗯,一定能。”然后柳公又开始翻起土来,秋萤也凑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忙活起来。
两人干了一个多时辰的活儿,柳长青也找了过来,腰里还别了个水葫芦,问他们口干不口干。
柳公从竹篓里翻翻,拿出了个小酒葫芦道:“我这里有好酒喝,你给秋萤喝吧。”
秋萤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半,问:“长青哥,不是刚提上来的井水啊?”
柳长青便道:“是宛如给你凉的凉白开。这都入秋一阵子了,还敢直接喝冷水?”
秋萤抹抹嘴继续干活,不敢回嘴怕再被他说。柳长青接过柳公手里的铲子道:“我来整,爷爷,你休息会儿。秋萤又跑来烦你了吧?又跟你叨叨啥了?”
秋萤撇撇嘴,柳公笑道:“你这孩子,天天忙这忙那的,还不如秋萤陪我时间长呢,我就愿意听秋萤跟我说话,你是眼馋吧?”
秋萤便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就是。”
柳长青笑笑也不言语,低头专心干活。
秋萤看看日头,问道:“长青哥,你跟二姐研究这么久啊?想出什么办法了没?”
柳长青点点头道:“也不算什么办法。反正这事儿,就是姓石的暗中使绊子,不想让咱顺利盖暖房种菜而已,只要我们把暖房盖起来,把菜按时令种上,他这招儿就没什么用。这雇工的事儿,好多解决办法呢。一可以回密云雇工,大不了多花几个钱;二可疑自己动手,大不了晚上几日。如今时令还早,并不着急。”
秋萤便道:“既然如此好解决,你和二姐怎地还商量了这许久?还有,晚上叫郑老爹过来,是为了什么?”
柳长青抬头道:“都是一个目的,就是想知道姓石的到底想干什么?这招儿不成往后还能出什么招儿。”
这天午后阳光足,宛如带着青梅、青丛、根子、竹染一起在菜田里干活,这边柳公、长青和秋萤一齐弄水边的景致,都收工晚了些,饭也就晚了些。夜里饭还没吃完,大黄狗就叫了两声,根子开了门,来人正是郑老爹,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柳公、长青、宛如都放下饭碗,将郑老爹引到了堂屋厅里去说话。秋萤三两口啃完包子,嘱咐青丛、青梅端点心奉茶,也连忙跟了进去。
秋萤进门的时候,厅里刚坐定寒暄完不久。她笑吟吟地跟郑老爹打招呼道:“郑老爹,你看我是谁?”
郑老爹笑笑道:“自然是力市上雇工的小公子了。”
秋萤垮下脸道:“郑老爹你看出我是女的啦?”
郑老爹笑着点点头,伸出颤巍巍的手打开带来的食盒,端出来一盘子晶莹剔透的小点心来道:“柳少爷一出手就给了老头子三两多碎银子,老头子也没啥可报答的,趁着冰窖里头还有点碎冰,就做了这个给小姐尝个新鲜。”
秋萤好奇走上前,仔细瞅了半天道:“这是什么啊?是粥冻儿?怎么做的跟花儿似的啊?”
郑老爹笑笑道:“原本今夏里,老头子还有个小饭馆做生意。去年冬里头藏了不少冰,夏日里那四时鲜里闷热得很,很多人到饭馆点了东西,也吃不下多少去。老头子就用砂锅熬粥,放上点糖,放凉了之后放点碎冰块进去,每个桌上上一碗,去去暑气,也好敞开肚子,让客人们多吃点饭。”
秋萤再细细瞅瞅,又道:“可这个也不是粥里扔点冰块的事儿啊!”
郑老爹接着道:“这粥里除了绿豆红豆果仁之外,还放了果肉和黏糖,给冰块一冰冻成了一体,我用来盛放的粥盏是花朵形的,这粥冻儿也就成了花朵形的。如今天气渐凉了,也不宜多吃,就是图个新鲜。”
秋萤咧嘴笑笑:“谢谢郑老爹了,那我尝一尝?”
郑老爹含笑点头,秋萤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头,晃晃脑袋道:“嗯,又甜又冰又筋道。”说完又拿起一块,走到宛如跟前,塞进她嘴里吱吱呜呜地道:“呜呜,二姐,尝尝。”
宛如只好略用袖子挡了挡,将那粥冻儿也吃了下去。
那边柳长青开始了正题。他咳嗽两声,转向郑老爹问道:“老人家,这次请您过来,其实是有事相询。”
郑老爹连忙道:“柳少爷但说无妨,可是要问那四时鲜石老板的事情?”
柳长青点头道:“不瞒老人家,正是如此。如今我不犯人,人却暗中为难于我,就算躲过了这次,躲过了下次,却防不了每次次次。长青听闻郑老爹也与那姓石的有过嫌隙,所以想在老爹这里打听一下那人的底细,不知道老爹肯不肯帮忙?”
郑老爹拱手道:“不知道柳少爷想打听点儿什么?老头子虽然穷困潦倒,但世居京城,一些事情还是清楚明白的。”
柳长青想了下,回道:“比如这石老板是哪里人氏?什么时候来的京城?开始做的什么生意?如何当上的四时鲜的老板?又是何时招揽了皇城的菜蔬供应生意?何时变得飞扬跋扈、欺行霸市?为何一直没有人管?他对付南小巷是惯例如此,还是别有原因?还有,就是,可知道他的背后,有何大人物为之撑腰?”
郑老爹沉吟半晌,下定决心般,忽然抬头,语出惊人地道:“要说这四时鲜的石老板的幕后靠山,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的顺天府尹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