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术,乃是百家仙门中的上乘道术,出自于苍梧宫第一殿,薛晚沉的自创灵法。
虽不具备任何攻击性,且极易修行,可在天曜大陆上,却少有人去使用此术。
倒也算不得什么禁忌之术,只是施展此术,需要互换一道神念,方可遥隔万里通灵交流。
通灵术固然方便,可人心复杂,最是难测。
在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坦诚以对,毫不设防地交出自己的神念,授人以柄。
天道三尊的尹渡风与苏观海,与一个毫不知名的小辈结拜已是天方夜谭。
竟还与之结下通灵之术,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尸海成潮,恶鬼成山。
众人心中虽有百般荒唐离谱,剑主羽更是满腹疑惑。
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却也容不得他细细追究这其中因果。
他虽不得不承认,尹渡风与苏观海的到来算是解了天玺剑宗的燃眉之急。
可这三十万食尸鬼犹如蝗虫过境,眨眼之际,已经分散于天玺山外,秦过境地之上。
尹渡风有白子一百八十颗,一颗棋子的空间范围可延十里,所容纳的生灵虽远在程盘之上, 可渡百人。
可不管怎么算,也无法在短时间里, 渡尽三十万食尸鬼这个恐怖的数字。
剑主羽深深皱起眉头, 道:“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 灭尽食尸鬼固然极好,可即便尹宫主白子全开, 也难将这三十万食尸鬼尽数引入乱幽谷中。
只要稍有差池,遗落一只在外界之中,这食尸鬼的大军便摧毁不得。”
尹渡风虽与剑主羽历来不对头, 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思虑周全。
他看向百里安,神态凝重道:“大哥,这家伙说得不错,白子瞬移之力并非无穷无尽,你的想法固然是好, 细想下来, 的确有些不切实际了。”
“不错。”剑主羽道:“比起这虚而不实的想法, 本座觉得不如借你我三人之力, 合力一举歼灭这三十万大军。”
对于这狂妄异想天开的想法,百里安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方才宗主大人以一人之力都未能将三万食尸鬼歼灭,如今这三十万食尸鬼扬言歼灭起来倒是底气十足啊。
若是这次再失败, 三十万变作了三百万,不知宗主又该如何收场呢?”
百里安言辞平淡地诉说着事实,话语落在心高气傲的剑主羽耳中, 听起来却是有些刺耳,
如今眨眼之际, 三万大军变作三十万大军, 确实有他的一番功劳在里头。
剑主羽面子有些挂不住, 不愉地皱起眉头,道:“本座行事虽有欠考量,但总比你这小辈异想天开得好。”
百里安反手将鸢戾剑插入大地,他转眸看了一眼剑主羽, 目光平静, 和光内蕴。
“在下行事究竟是否又欠考量, 总得试试才知。”
“三弟。”他轻轻唤了一声。
尹渡风见他这般模样,不由一怔, 下意识应道:“怎么了?”
百里安转过身,定定的开着他, 认真说道:
“我听闻苍梧摩棋殿, 以黑白全子相落,可开启藏殿大门,承连万里之遥。”
“是可如此,你是想……”
百里安目光沉凝,道:“开启摩棋藏殿之门,尹渡三十万食尸鬼尽入乱幽。”
不等众人震惊失色,他指间短笛在掌心灵活转动几圈,画出几道青色的圆弧光影。
他眼底映着黑色的翎羽目光低沉:“我来开道。”
三宗尊首皆张了张嘴,久久无言。
如果说方才他所言是异想天开,眼下这话简直是痴人说梦了。
那可是三十万食尸鬼大军,不是市集上那些训好的鸭鸭牛牛。
如何能够乖巧地听你的话,井然有序地进入摩棋藏殿之中?
云容一脸狐疑:“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去?”
苏观海这么脸皮如城墙后的老狐狸都为百里安感到尴尬。
他赶紧哈哈干笑两声,好心为他解围说道:
“大哥莫不是对于驭鬼之道也颇有研究?只是大哥有所不知,这食尸鬼非寻常鬼类。
便是中幽皇朝最出色的英灵也无法将之驭灵掌控,即便你诡道精深,怕也难以如愿啊。”
剑主羽听到诡道二字,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百里安,语气低沉严厉:
“你既是文君之子,身负秦国王室血脉,天资聪明,是天生的剑师,能与天山共鸣是你莫大的造诣。
那股力量的气息源头如同水滴隐于大海,根本无迹可寻。
他索性放弃追捕,唇下曲调悠扬一转,变得急促锐利起来。
四野地风陡然狂暴起来,呼呼掀起无数人的衣袍,一阵紧似一阵,风中过些着极寒的霜意,吹过草木林深。
片刻后,大地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霜色。
与此同时,百里安此刻的情况也并不轻松,眼白充血般缓缓爬上一层鲜红的色泽,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泣出血泪于眼眶。
很快,原野山涧里漫无边际的食尸鬼严重凶意凝固,步伐阑珊地保持一个方向,伸着双手,跌跌撞撞而去。
百里安收起短笛,唇间抿合着一缕血色,他偏头看向尹渡风,道:“坤阴位三百里,开藏殿!”
尹渡风心中深深敬佩,不疑有他,三百六十一颗黑白双子齐出。
摩棋藏殿大开,位莅于坤阴三百里的一处崚嶒山巅间。
百里安驭起鸢戾剑,长驱直入而去。
苏观海凝神远观百里安离去的背影,后道:“既如此,本座先行一步,于乱幽谷外步下封行结界。”
他正欲转身离去,就在这时,天际划过一道银白剑火。
他捕捉到那股灼灼的红莲业火气息,面色微变,瞬然转身,目光追寻那道清冷的身影,喃喃道:“靖儿?”
尹渡风也是满脸奇怪:“你那死人脸闺女?她去追大哥做什么?”
尹渡风神色未明,眸色渐浓,他怔怔良久,似是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眉头渐渐皱成一个川子,袖中的手掌缓缓捏握成拳。
他好几次想要追上去阻止,挣扎许久,却徒留一声无奈苦笑:“或许,这一切都是宿命。”
百里安落身于山巅之上,远远俯瞰尘世大地,眼里映着黏腻的血色与暗无边际的尸潮,不知再想些什么。
面对着这片久远而陌生的山河,百里安的情绪并未沉落太久。
他扬起下巴,正欲横笛吹奏,手腕骤然一紧!
百里安垂眸,目光落在正死死用力扼着他手腕的那只苍冷纤细的手上。
骨节分明却十分纤细柔美的手指下,隐含着惊人的力道与滚烫的体温。
山巅之上,带起的风极大。
逆风吹过两人的衣袍,猎猎声中,身后拂来凉凉青丝,扫落在百里安的脸颊间。
顺着那漆黑的秀发,百里安转过身子,便迎上了一双玉润深邃的青眸。
按着笛孔的手指微微一僵,百里安静默片刻,平静地向身后女子轻轻点头致意:“苏靖姑娘。”
月光下,是她苍白如细瓷般的容颜,纤眉,深瞳,漆黑而清冷的颜色。
她此刻看起来极为平静,清冷的模样与往常别无二致,可她的眉眼却早已被薄汗染湿。
晶莹的汗珠沿着线条清丽的眼尾滑落,好似殇曳的泪痕。
她垂眼,眼底隐着的情绪在此刻似要满盈出来。
百里安看着她,轻轻问道:“有事?”
扼着他手腕的手掌缓缓松开了,于此同时,更加隐晦的负面情绪覆落于她的眼底。
苏靖慢慢垂下头,好生藏在蓬松柔软秀发里的两只雪白兔耳朵伶仃地沿着额际凄凄滑落。
为这一身清冷的气质生生凭添了一丝可怜的柔弱。
“可不可以……”
“不要去。”
百里安眸光闪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此时此刻,三十万鬼军压境,作为天道三宗太玄宗少主的她,便是有一万个理由,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要求来。
不,不对。
与其说是要求,此刻她的模样倒不如说是近乎请求了。
在百里安心头缠绕已久的困惑似清悟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伸手替她将垂搭着的小耳朵顺到脑后去。
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我去去就回。”
“你说谎。”苏靖抬眸,目光幽幽:“你方才的眼神,很悲伤。”
就像是一个即将远行不会回头的人。
他所行的,分明就不是什么回头路,而是一条鲜血淋漓,痛不可当的道路。
百里安静静地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瞳静若深潭,他唇角笑意未失,收回手掌,浅淡一笑:“苏靖姑娘……”
“两百年前,你我之间,是否有着一纸婚约?”
语出惊人!
苏靖浑身一震,面上血色尽褪,一时之间情绪竟是难以自己。
错愕之中掺杂着一丝道不清意味的绝望,震惊地看着百里安。
她一字未语,可百里安却已经得到了答案。
只不过看到苏靖这般反应,他也不知她究竟是何时认出的自己。
“若我没猜错的话,我与两百年前的模样大不相同,不知苏靖姑娘是如何认出我的?”
苏靖死死地咬紧嘴唇,答非所问:“你的记忆……找回来了?”
百里安摇了摇首。
苏靖偷生般,身体缓缓放松了些。
冷透的骨血慢慢回温。
她指了指百里安的手臂,那里落着两个红点般的伤痕。
“离合宗山门前,我看见你手臂间的那个痕迹,便断定是你了?”
百里安大感诧异:“就凭借那两点痕迹?”
冷风吹开苏靖的眉目,她的神情有着寒凉,语气却含着入骨的执着与认真:
“你的身体,我在清楚不过,又怎会认错?”
百里安心口咯噔一沉,他与苏靖有婚约在身,莫不是在成亲之前,便已经……
苏靖抬眸看了他一眼,丝毫不给他思考挣扎的时间:“南泽山中,你每日是同我一起睡的。”
百里安混乱至极,不敢深想其中细节。
他反应极快的想到了,苏靖分明还是处子之身,即便同吃同睡,怕是也未做出出格之举来。
他又看了她一眼,道:“看来苏靖姑娘对我是恨之入骨,既然从一开始就认出我,还能够将我毫不留情地扔进乱幽谷内。”
苏靖目光一沉,向前逼近两步,鼻尖几乎快要压在他的唇上。
她面无表情地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轻轻一蹭。
一触即分,并不过分。
“你觉得……这是我对你恨之入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