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岁游冷笑着抬起手掌,如镜面的死水陡然变得汹涌。
一颗颗水滴逆浮而起,悬于他的面前。
那一颗颗水滴飞快凝聚成一团,然后开始拉得极为细长,化作一枚手臂长的冰柱。
浓重如雾的霜气环绕在冰柱间,如同一柄锋利的寒剑。
“堕仙姬玉,别这么激动,在我看来,你与那小子很是碍眼。
我十分想要杀了你,可你们却没有资格留在我的腹中,若你们不能配合我乖乖成为我树下亡魂,掌下阴兵。
那我就只能将你们二人当做碍事的垃圾一样破坏掉,然后清扫出去了。”
“阴虚谷,不欢迎除我与她以外的活人。”
死水快速荡曳着,凝聚在那枚冰柱间的灵力也越来越浓烈危险。
一声巨响。
原来是鬼仙岁游微抬的手指轻轻击打在了那枚尖锐的冰柱之上。
浮动着碎冰的水面剧烈翻滚起来,卷动着雪浪与白花疯狂地朝着两边拍开,爆出一道极长极深的恐怖沟壑。
在那水痕之下的裂口沟壑,竟是深不见底,宛若连接深渊。
围绕着冰柱的寒气大涨,将这片死寂空间里的灵流都造成了极为恐怖的剧烈扭动,周遭的灵力急速压缩。
刹那寒光乍现里。
冰柱轰然射出,朝着百里安释放灵符的眉心刺去。
萦绕在冰雾之中的几道线条紊乱急飞,在水痕里形成了无数道锋利细长无边的湍流。
宛若将整个无尽的死水地狱切割成无数个细块领域。
万顷寒水飞溅而起,宛若无数水色烟花欲从水面间开出,瞬间化为漫天霜花冰华。
百里安双眸沉闭,一直保持着冥想神识外放的状态。
他彷似对外界所发生的危险一无所知。
姬玉面色阴沉下来,周身为寒水浸湿的衣摆振风而起,挂满湿冷寒水的沉重衣摆将那浸透的水分一寸推出振开成颗颗水珠。
他的身体宛若失去重量一般,轻若鸿羽地飘浮起来,朝着百里安的方向掠去。
姬玉袖袍鼓荡间,有一缕锋利细小的银芒闪烁。
“真是自不量力,都说了这是我的领域。”
鬼仙岁游发出不屑的冷笑,另一只手臂随意抬起,自水面中升起一枚较细的冰柱,朝着掠来的姬玉方向射去。
冰柱尚未袭近,姬玉便迎面感到一股死亡的霜寒。
他白皙的面容顷刻之间覆上一层剔透的霜色,随着那冰柱卷动厉风逼近。
裸露在衣衫外的肌肤甚至隐隐开始出现宛若瓷器上的冰冷裂纹。
姬玉眼皮狠狠一跳,旋身疾起。
为他衣摆间振退的水珠随着他绕身而起,化为一柄柔软的水剑,薄如蝉翼的剑身宛若折射出来的一缕光痕,风息缠绕其间。
他御剑相迎,两两轰然闷撞在一起,不论是冰柱还是水剑,都宛若香灰般寸寸断裂。
厉风一卷,便化为水雾霜尘迸溅四散。
姬玉面上裂痕骤深,直直蔓延至眼底,黑白分明的双童飞快弥散出一层血色,鲜红的血线沿着眼角溢出。
他闷哼一声,面上露出隐忍地痛楚之色。
论修为,他本与鬼仙岁游旗鼓相当。
可是在这阴虚谷中,他的修为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就连自己的御风之力,也远不似重前。
强行在这腹中抵御交手对战,他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仅仅只有手指粗细的冰柱便将他击得如此狼狈,寸步难行。
而这鬼仙岁游明显对百里安的恨意与嫉妒更为强烈,随手招出的冰柱竟足有成年人的手臂之粗。
即便姬玉再想阻止,却也力不能及,只能满眼不甘地看着那枚恐怖的冰柱朝着百里安的头颅落去。
鬼仙岁游冷笑连连:“无用之争,何其愚蠢。”
“无用之争?你以为你是在当着谁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
沉而冷漠的嗓音徐徐回荡在这片水声激流里,极是好听。
寒芒明灭,照在一张清稚的脸上。
一只雪白的皓腕随风引络,穿雾凝霜,指尖未涂豆蔻,粉泽如珠,带着些许少女独有的稚气。
那只手不含任何天地气息,动作极其普通又随意地点在了那枚撕裂万渊深痕的恐怖冰柱上。
冰柱尖端自粗壮的尾端,顷刻之间化为齑粉尘埃。
紊乱湍流的气劲儿也好似感受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变得稳定死寂起来。
一股隐晦而霸道的力量无声横扫开来,死水之中被撕裂的深深水痕宛若被大雪掩覆般,抹去无痕。
姬玉只觉得眉心一阵轻痒,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慢慢抽离出体。
他看着自己眉心里一缕黑意散出,被一只细白的指尖勾缠住了。
姬玉面上一怔,神情似是隐隐有些激动。
百里安肩上的那只眯着眼睛假寐的小狐狸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而是一名身着寻常布衫的少女翘腿坐在他的肩上。
细软青丝微凉如水,漆黑蓬松的秀发还沾着点点银霜,如瀑布飞霜般遮住了她的纤秀身骨。
她足下未着任何鞋袜,玉雪玲珑的小脚上依稀可见还留有如兽类般尖锐野性的指甲。
霜色的冷华落照在她朦胧的青丝黑发上,更衬她那玉瓷般的肌肤宛若在散发着微弱的月色雪光。
看清坐在百里安肩头上那少女的模样,鬼仙岁游一时陷入沉默。
他周身的气息却开始剧烈动荡不稳,无声昭示着他此刻战栗激动的心绪。
蜀辞将指尖那一缕缠绕的黑气业障纳入口中,漠然木讷的深蓝色竖童不含任何情绪的看着鬼仙岁游,澹澹说道:
“吾辈以为,你早在几千年前就明白了做人太过猖狂,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鬼仙岁游近乎痴迷入魔似地看着她,喃喃道:“若非当年的那一场猖狂,我又怎会遇到你?
如今我若不猖狂,又如何能够得到你?”
蜀辞在吸食了姬玉的业障之后,虽仅有一缕,却也足够让他维持六尾的魔河形态。
幼小的少女形态是她头脑思路最为清晰,也是性情最为冷漠麻木的一种形态。
她对鬼仙岁游的自说自话不以为意,神情却是格外的冷漠,道:“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人,任何地方能够真正的留下吾辈。”
鬼仙岁游诚恳说道:“请您务必让我试试。”
蜀辞不再看他,只是伸手拂去百里安面上的霜尘。
再开口,冷漠稚嫩的嗓音里却是多出了几分冰冷的杀意:
“吾辈盯着这食物已经盯许久了,如今你上来便想取他的性命,可是想死一回?”
鬼仙岁游心头一寒,可转念一想,如今的她,身负重伤,就连维持这第六尾形态都也勉强通过吸食业障才能完成。
他会心一笑,道:“以您如今的状态,莫说想要杀死我了,即便是想要如当年那般,断我四肢拔去舌头,恐怕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此刻您以落入我的天地化身腹中,我的本体并不在这里,您又如何杀我?”
“是吗?”蜀辞飘身而起,足尖一点,毫无重量地落在水面之上,她竖童冷漠,却陡然升起一抹残忍的光。
“你难道不知,吾辈的鼻子,可是很灵的吗?”
鬼仙岁游一怔,“什么?”
“从你这鬼影子现身的那一刻起,吾辈可就是已经闻到了你身上的那股阴沟臭老鼠的味道啊。”
蜀辞雪白的足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处。
唯有那双散发着幽幽蓝芒的竖童在霜色的迷雾中拉出一条极影的线条,与鬼仙岁游所立之处穿身而过。
鬼仙岁游身体勐然一颤,水凝做的身体骤然溃散如崩。
一道矮小的身影从那团崩溃的水色里破出,如打水漂的石子般在死水水面跌撞出去极远的距离。
他仓惶抬首,露出来的面容却不再是无面。
而是有了清晰的五官。
上吊三白眼,粗短鼻,下垂唇,当真是五官各长各的,谁也不服谁。
一张与他身材不符,相当老气丑陋的脸。
他看到了水中自己真身的倒影,眼童大张,极为激动害怕地双手捂住脸颊。
可就在这时,蜀辞不知何时以着一个背对的站姿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抬起的掌心里跳跃着漆黑的妖炎,长发垂曳如夜歌,神情冷漠。
就在她打出那道黑色妖炎的瞬间,鬼仙岁游先一步感应到了她的杀机,反应极快地跃入死水之中,身体沉入消失不见。
姬玉脸色不怎么好看,道:“在他天地化身的腹中吸食我的业障之气,暂时恢复六尾妖狐的形态并非是明智之举。
这里是他的主战场,即便是你,也无法十拿九稳的杀死他。”
蜀辞回眸看了他一眼,道:“吾辈若是不出手,此刻唯一能够破阵带我们离开的人就要被他杀死。”
她眼底一派青郁之色,唇角勾起一个冷漠的弧度:“吾辈不杀他,那小东西一旦找到他的神阙穴便是他的死期。
眼下吾辈,拖也能够拖死他。”
平静的死水深处,似有暗流涌动。
水面之上,开始接连隆起无数矮小的人影,那些人影轮廓皆是鬼仙岁游的模样。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围绕而来,声音中隐隐能够听出几分愤怒的意味:“您竟然会将自己的生死自由,全然交给一个尸魔,您觉得他当真有那个本事找到我的神阙吗?”
姬玉冷笑道:“若你觉得他没有那个本事,为何又急着现身来杀他?”
“你觉得我当真杀不了他吗?”
鬼仙岁游狞笑一声,无数个水形态的‘他’齐齐抬起双臂,如同操控人偶的术士般,十根手指连动起来。
冰冷寒彻的死水开始变得浑浊深暗,宛若有一个庞然巨大的影子从深处慢慢浮现上来。
待到浮近了看,那巨大的影子竟是由一具具尸体凝聚而成。
那些尸体分散开来,密密麻麻地浮出水面,前弓着腰,双手双脚拖坠着锈迹斑驳的长链。
这是鬼仙岁游盛年之时的成名秘技。
海上尸山!
姬玉神情戒备,张手招风御水,一柄无形看不见的长剑凝聚于掌心之上。
他折身斩中一具尸体,手中剑气迸发,将那尸体绞成一片片腥臭的血肉。
蜀辞眼神骤厉,忽寒声示警道:“不要碰到那些尸块!”
姬玉虽不明白能够被他一剑搅碎的尸体何惧之有,但是出于对蜀辞这种老怪物的眼见信任,还是在一瞬间飞快做出反应。
可即便如此,那些被搅碎的尸块却仿佛还保持着某种活性的特征,竟是在飞溅的过程中,较大的尸块搏动跳跃着,竟是主动朝着姬玉的身体依附而来。
姬玉眼神阴沉,尽管周身裂风将那些尸块尽数推出去,但仍有一个漏网之鱼,拳头大小的尸块如长眼般,啪的一声落在了他的大腿上。
姬玉只觉大腿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烧痛感。
他一低头,惊悚的发现,那尸块竟是宛若生长在他大腿间一般。
那鬼东西瞬间就破开他的衣衫,死死地粘在他的皮肤上,开始疯狂蠕动往里钻。
姬玉心中寒栗,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撕扯,可未等他反应过来,蜀辞已经先闪身而至,一条雪白的狐尾自身后甩出。
狐尾抽打在他腿间的尸块之上。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那尸块竟是生长至了较深的肌肉之中。
被妖尾抽中的尸块将他腿间那一片血肉撕扯下来大块,落在了死水之中,仍不甘心地朝着姬玉的方向蠕动爬来。
姬玉看得头皮发麻。
蜀辞一脚将那块吃下了他血肉的尸块踩成一片血泥,她冷声道:
“蠢东西,方才吾辈都提醒过你了,莫要被这尸块触碰到,你竟还伸手去摘。”
这尸块能够同化腐蚀人的精神,魂魄,肉身。
他若以手去摘取,那么在那个瞬间,他的手掌与尸块将会融为一体,再迟缓一些,怕是整个手臂都要被尸腐化。
姬玉心中后怕不已,他忙道:“那你还用脚去踩……”
话说一半,余光里便注意到被蜀辞踩中的那尸块早已失去了活性,化为一滩血水,慢慢重新沉入死水深处。
蜀辞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吾辈是谁,不死不灭的身躯,岂是这些腐烂恶臭之物能够同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