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沟上游,汴水之滨,官渡城寨。
此间…大雨下的格外的疯狂。
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来,狂风追着暴雨,暴雨赶着狂风,风和雨联合起来,追赶着天上的乌云,整个天地都处在雨水之中。
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的在城墙上抽打!
“噼里啪啦”的声音…
让人单单听到,心头都是一阵颤粟。
就在这鬼天气里,官渡城楼之上,城墙甬道。
几名身着斗笠的男子正站在这边…
许多人手中举着油伞,可如此疾风骤雨下,区区油伞根本无法挡住那雨水的拍打。
油伞最中间的是两个男人…
除了陆羽与徐庶还能有谁?
哪怕是在这鬼天气之下,可两人的嘴角均是扬起…
徐庶当先一声。
“时机到了!”
陆羽点了点头,询问向身旁的一名魁梧的斗笠男人。“典都统,袁军可都进入延津城了…”
“进去了!”典韦如实道:“三波哨骑均看的清清楚楚!似乎,在这鬼天气里南渡黄河,安营搭寨袁军也都累了!”
是啊…
无论是渡河,还是安营搭寨,这都是体力活儿,何况…如此极端天气下,那些帐篷哪能完全遮挡住风雨呢?
确保延津城内没有埋伏,且是一座空城,这四十五万袁军…还不是赶快进入其中,找一处暖和的房舍躲雨。
只不过…
道、天、地、将、法!
《孙子兵法》中这五个取胜的“维度”…
袁绍还是忽略了“地”这一条。。
——晋文公退避三舍!
可不只是缩短补给线而已,更大的目的是把楚军诱入他们完全陌生的地形!
延津城的位置, 延津城的骤变,对于袁绍便是完全陌生的地形。
他怎么会知道, 鸿沟上游, 汴水之滨…东侧是官渡, 西侧便是延津!
用好了,一条汴水能倒灌官渡!
同样的, 用好了,这条汴水亦能倒灌延津!就看这沟往哪挖了…
“陆公子?什么时候动手?”
徐庶的表情淡定,可内心中已经澎湃不已…
这一仗要赢了, 足以载入史册,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仗是陆羽提出的方略, 恰恰,这方略是经由他徐庶完善的!
可以说, 陆羽去拿捏袁绍的心里…
而徐庶则用袁绍这拿捏的“心里”给予其致命一击!
“我方才已经派人通知夏侯将军,一旦袁军进入延津城,即刻掘开河坝…引汴水倒灌延津!”
“此外,曹纯将军的虎骑已经蓄势待发了…这次的功劳就让给虎豹骑吧!”
言及此处时, 陆羽的表情已经变得严肃了一分!
平时可以嘻嘻哈哈。
可大战来临之际,不能含糊啊!
“好!”徐庶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一仗过后, 四十五万袁军会有多少成为水中鱼鳖!也不知道袁军的士气将会何等低落?更不知道, 被大水淹没之后的他们, 还如何抵御汹涌的虎骑冲杀?这一战,袁军注定要被重创了!”
重创…
没错, 徐庶是个严谨的人, 在这里他的用词是“重创”,而非“彻底击败!”
徐庶说的是客观事实。
哪怕是如此布局,如此谋划, 可这一次行动,还打不死袁绍。
袁绍的兵还是太多了,哪怕是水火无情, 想一朝泯灭…还是太难了!
不过, 至少…这一场雨够他袁绍吃上一壶的!
这也足够让徐庶心情激荡!
呼…
听过徐庶的话, 陆羽轻呼口气,他的眼眸渐渐的眯起。
口中下意识的想轻吟一首诗…
什么“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什么“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胜有情…”
总之,他觉得这个时候随便吟出一句很装逼啊!
偏偏…
话到了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 不太切合。
陆羽寻思着,怎么…古代的诗词里,那么多人写赤壁,却很少有人写官渡呢?
看起来老袁的逼格比之周公瑾、诸葛孔明差远了。
心念于此,陆羽索性即兴吟出一句。
——“官渡之战,要进入决赛圈了!别说,还有那么点儿拭目以待呢!”
他这话脱口…
哪曾想,徐庶很有文化的吟出一句。
——“势弱只因多算胜,兵强却为寡谋亡!”
就这句,一下子让陆羽觉得逼格满满!
…
…
延津西北处,汴河河坝,此间位于整个地形的绝对上游。
如此暴雨天气…谁也不会来此探查!
夏侯渊与他的“豹骑”站在这里,任凭雨水冲刮…沟渠早已挖好,万事俱备,只能袁军进入那延津城了!
当然…
袁绍何时进城,自有探马往返于此间…
此外,陆羽也不断的派信使来通传。
这一仗,功劳…都已经分配完了。
“呵呵!”
听闻痛打落水狗的是曹纯的虎骑。
夏侯渊嘴角扬起,不住的感慨道:“这小子,很难不让人喜欢哪!明明是一场生死有命的战役,却被他安排的如此的‘人情世故’,呵呵,呵呵!”
是啊…
挖通沟渠的是夏侯渊的“豹骑”,痛打落水狗的是曹纯的虎骑,陆羽身为龙骁营统领,却把这盖世奇功让给虎豹骑。
此间“人情世故”,也难怪夏侯渊感慨连连!
就在这时。
——“报,可以确定,袁军所有兵马已然尽数进入延津城!”
“好!”夏侯渊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是最好的时机,错过了便失之交臂了!”
夏侯渊拔出腰间的佩刀。
他用最大的声音,在暴雨中怒吼。
“开闸,放水!”
似乎…这渺小的声音根本无法与那暴雨的倾盆声匹敌,众人只能看到夏侯渊拔刀,却不知道,他们命令究竟是什么。
而这时,就在夏侯渊身旁的一干亲卫,亦同时高喊。
——“开闸,放水!”
紧接着,无数甲士齐声高呼,齐声呐喊!
——“开闸,放水!”
——“开闸,放水!”
一道道声音不断的传递下去,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齐…
直到…
“轰”的一声,大闸拉开…早已高涨的汴河水像是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在不断发出的“轰隆,轰隆”声中,肆意的发泄、奔涌!
骤然…
这巨大的声响很快的传入了延津城内,惊醒了那些忙碌了几日,气喘吁吁,且早已熟睡的袁营将士。
自然也包括袁绍!
“轰隆!”
“轰隆!”
片刻的功夫,浪涛已经进入了通往延津的沟渠之中,水流湍急,一波一波的浪花从沟渠中窜出,拍击在大地之上,承载城墙的大地开始震动。
就连夏侯渊…也被这种大自然的力量震撼。
他从未想过,一条汴河竟然能在这暴雨的倾盆下,爆发出这般恐怖的力量,远非人力能敌。
浪涛还在拍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已经冲击到延津的城池。
轰…
整个延津城都在震动,都在摇曳…
而袁绍从睡梦中惊醒,当他带着张郃、高览登上城楼时。
眼见那诺大的城墙在坍塌,在下陷…
仿佛整个大地都空了,数丈之高的城池直接没入地底,数千城墙上方的将士直接被压死,沉入大水之中。
一时间,沟渠被堵截,没有了发泄之地,直接漫入城中。
…
…
轰隆…轰隆!
随着水流那巨大的力量…灌入城中的大水淹没了无数房屋,数不尽的院落开始坍塌,开始陷落!
这是一队袁军的大戟士,他们本抢到了一个豪宅!
豪宅里奢侈的用具一应俱全…他们本想在此住上几日,享受下那有钱人的日子,最后走时,再顺手牵羊的带回老家!
换上一笔大财富!
怎奈…
方才刚刚听到“轰隆”、“轰隆”的声响,紧接着…大水已经灌入其中,这些奢侈的用具被雨水冲碎,便是那铜镜…亦然碎裂成许多段,被雨水冲刷着向四处蔓延。
“啊…”
一名大戟士原本还在惊愕之中,可紧接着…他惊呼一声,他捂住了自己的脸,铜镜的碎片划过了他的面颊。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哀嚎声接踵而起…
当然,这名大戟士不是幸运的,却也不是最惨的…
大量的袁军甲士被压在了石堆中、房屋下…
更有甚者,被大水不断的向前冲刷…直到以极快的速度撞到一处硬物上,鲜血飞溅…惨不忍睹!
大水不断的吞噬着一切,被水淹没的甲士,疯狂的拍打着双手。
北方人…识水性太少了?
他们那挣扎的泳姿…宛若“狗刨”,可…在如此汹涌的大水中根本没有丝毫作用。
他们发出那夜枭的凄声,他们的眼神中带着绝望…
最后的结果…却那般的相似!
要么被溺死在水中!
要么,在水流那巨大冲击的随波逐流下,被撞死在某处…窒息,昨日还是安乐乡的“延津城”,今朝…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逃…”
“逃出这里,逃到高处!”
袁绍撕心裂肺的呼喊…
早有将领去组织将士们的自救,他们毕竟有四十五万人,延津城内亦有高处…亦存在坚固的房舍!
或许…有组织的自救下,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如此混乱之下,大乱之中,组织自救?谈何容易?
而最可怕的是袁军中数目庞大的马匹,它们仿佛有天生的嗅觉一般,它们疯了一般,冲出了栅栏,成群结队的也往高处奔腾!
…这一刻,生死面前,它们哪里还惧怕人类?
它们陈群结队的踏往那至高处!
无论路途上是什么人?
它们毫不犹豫的将其撞飞,这些躲过大水的“幸运儿”倒在地上,紧随而至的是无数马蹄从他们的身上踏过,直接将其头骨踩碎。
整个延津城,已经陷入了一片人间地狱!
…
袁绍已经彻底懵逼了。
这是噩梦…
他听到四面的惨呼声,他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身旁的甲士,很庆幸…他所处的位置是一个高处!
也是一个坚固的场所,不至于被这大水一冲既溃!
他是安全的…
只是…身处城楼之上,整个延津城内的众生相他看的太清楚了,而延津城本就是一座空城,此间…所有被洪水肆虐的…都是他的兵啊!
而这一个个兵…
如今正…正在与死神搏斗,甚至…甚至已经不出意料的落入下风,命悬一线!
狂澜即倒…大厦将倾!
惨呼,无数人的惨呼,还有马…马儿的嘶鸣!
哀嚎声,那痛入骨髓的哀嚎声,已经让袁绍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冷汗一出,身处绝对逆境中的袁绍,脑袋反而一下子变得清醒了。
原来…原来。
这几日以来,一个个片段不断的在袁绍的脑海中闪烁而过。
——陆羽将百姓从延津迁往官渡!
——陆羽邀他袁绍在延津前一叙!
——陆羽诱他去进攻撤离部队…
——可他…可他袁绍非要头铁的选择强行入驻延津!
这种种,种种…
陆羽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就是诱他袁绍将四十五万大军送入延津,然后…然后就是这场滔天的洪水!
怪不得…他要携民去官渡,怪不得…
“陆!陆羽!我要生食汝肉!”
袁绍撕心裂肺的吼出一声,其实,他有很多地方不能理解。
陆羽怎么就能笃定?他袁绍…他袁绍会入驻延津呢?
攻心?
又是攻心?
这就是所谓的攻心么?
有那么一刻,袁绍的心情与当初落败的颜良,殒命前的文丑一般无二!
绝望,毫无希望的绝望!
其实…
袁绍不是没有提防陆羽的“攻心”,可…他还是少算了一层。
准确的说,是徐庶多布置了一层。
袁绍的心里一旦被拿捏…
那让徐庶制定计略,可发挥的空间就大了!
结束了么?
一切都结束了么?
袁绍仰起头,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一抹崩溃的味道!
骄傲如袁绍,此刻竟是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本来…
本来只等这雨停,他大军就会朝官渡猛攻,他深信自己可以一举拿下官渡,而这座官渡城寨一旦陷落,那么…中原,整个中原的门户就会洞开!
他的兵马一旦踏入,那许都就是他袁绍的了,整个司、徐、兖、豫…也就是他袁绍的了,可…现在,这一切,都被这一场大水给淹没了么?
几名心腹甲士给袁绍加上一层斗笠…
而袁绍大踏步在城楼上踱步…
他的瞳孔在剧烈的收缩。
不…还没有结束,他必须…必须逃出去!
他有四十多万人,一个喝上一桶水,也足够在这洪水中喝出一条逃生之路。
“主公,主公…先退,先退吧!”
张郃连连劝道…
不甘,尽管袁绍早已打定了主意,可多少有些不甘心哪!
他想尽可能多的保全士卒,保全这有生力量,在他看来…曹袁决战,还没有结束!
他…他要一雪前耻!
没有倒下,他袁绍还不能倒下!
“主公,主公…”这时许攸在一干甲士的带领下,也踉踉跄跄的跑来。“有一处…有一处可以通往城外,主公,主公…先逃出去吧!”
“那…那他们呢?”
袁绍环视那些在洪水中挣扎的甲士。
许攸都懵逼了…
这时候,倒是显得你袁绍“爱兵如子”了,装你二大爷的!
“主公,将士们吉人自有天佑,自然…自然有幸运的能逃出去的!”许攸苦口婆心的劝道…
顿时,他感觉心累。
不光心累,甚至肝、脾、肺、肾,哪、哪、哪都累!
“好…既如此,那…那先撤出去再说!”
袁绍当即下令…
“踏踏踏…”
城墙上顿时响起连续不断的脚步声,这位“爱兵如子”的袁绍…极为“不甘心”的扬长离去。
而此刻的城楼下,那些被淹死在洪水中的甲士被冲到了一处,他们中不少人还流着血,鲜血染红了水面…
为这被汴河水倒灌的延津城…更添得一分森然可怖!
结束了么?
并没有…
因为曹纯的虎豹骑已经在大水的外围,他们是骑兵,不是水军…自然无法靠近那被淹没的城池。
不过…若是袁军将士敢上岸。
那…虎骑的战戟也不是吃素的,即便不能全歼数量庞大的袁军,可至少…也得让袁绍拔下一层皮,皮开肉绽!带血的皮!
“全军听令,守在此处,看到袁军无需冲杀,远距离射杀即可!”
“箭矢耗尽即刻撤离!”
曹纯的声音响彻于此暴雨之中…
雨一直下,气氛越发的不融洽了!
…
…
冀州北境,常山郡,飞龙山脚下…酒肆大堂!
众人只听到一阵风声,听到酒肆大门推开的声音,却不曾想,眨眼的功夫这酒肆的当中便伫立着一个手持长枪的六十余岁男人!
——“哪个是袁安?”
伴随着这老者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
酒肆中所有人…包括掌柜、跑堂的、客人…无一不是倒吸一口凉气,经常在此间酒肆喝酒的人,都见过枪神的画像,而眼前这位…不正是那画卷中的人么!
——枪神,童渊!
——“不才在下,正是袁安!”
就在这时,角落除的一张案几旁,一名白袍男子豁然起身,他正是袁安,苦苦等待与童渊一会的袁安!
当即,他拱手朝童渊一拜。
——“跟我来!”
冷冰冰的三个字,宛若每一个字眼都在寒冰中浸了千年…
旋即…
众人只觉得一阵凉风袭来,童渊已经不在此间酒肆之中。
快,好快的脚力。
甚至…这已经不能说是快了,简直应该用“迅捷”这两个字来形容,恐怖如斯!
而袁安…
“呼…”的一声,他轻呼口气,哪怕是他这个水镜八奇中的第一奇,哪怕是她这个南华八怪之一左慈的大弟子!
在面对“枪神”童渊时,还是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
童渊!
不愧是能与师傅“水镜先生”、能与师傅左慈的师傅“南华上仙”相提并论的存在!
气场之强大,恐怖如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