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田文儒和大儿子田宇桥先后进了家门。
阿宝和表妹田宇诗一左一右地扶着田老夫人迎接,互相见礼后,田老夫人坐在首位上,乐呵呵地看着儿子和大孙子,说道:“你们今天都辛苦了,许久不见桥哥儿了,桥哥儿可好?桥哥儿媳妇可好?两个孩子可好……”
待老夫人挨个都问了后,田宇桥方沉稳地答道:“都好。”田宇桥回京述职,妻儿并未带回来。
田老夫人是个极容易满足的老太太,只要儿孙平安康泰、万事顺达,什么都好。诸人也知道这点,所以面对老夫人时,若无其他大事,什么都说好,老太太听了笑呵呵的,心情开阔,身体也健朗。
阿宝许久未与大表哥见面了,一脸乖巧温驯地问候。
阿宝暗地里观察两位许久不见的表哥,田家兄弟都是那种书生型的男子,遗传基因不错,长相俊秀,一表人才,气质也是文质彬彬、谦虚有礼,不会像晋王那种一站在面前就是气势迫人,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类型。当然,二表哥田宇楠看起来虽然俊秀谦和,但想起他小时候调皮地扯自己辫子,然后被她摔飞,挂着两条鼻涕哭着跑去找大人告状的情景,阿宝实在生不出什么幻想。大表哥离京几载,被磨砺得越发的沉稳,看起来倒是个可靠的男人。
在阿宝心里,年长自己七岁的大表哥就像是亲哥哥一样,比小时候只会像个调皮的小男生一样欺负自己的二表哥好多了。
田宇桥对阿宝亲切地笑道:“阿宝长大了,姑父可安好?”
“阿爹一切安好,谢谢大表哥关心。”
廖廖地寒暄几句后,阿宝又坐回了原位,听着这一家子人和乐融融地聊着家事。
阿宝暗中观察着两位表哥,两位表哥也暗中观察她。田宇桥想起这位表妹现在就像个香饽饽一样的处境,暗暗蹙眉,看了父亲和小弟一眼,最终没有说什么。
田宇桥对已经去逝的姑姑还有些印象,对姑姑的早逝心里也颇为遗憾,不由得多关心这位小表妹。他与小表妹的年龄相差甚大,将之当成妹妹一样的。在他看来,现在表妹会处于这境地,也是李继尧这几年地位升得太快,几位皇子为了自己的私心都想拉拢李继尧为已用,才会不管不顾地瞄上李继尧唯一的女儿。
说了会儿家常,田文儒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娘,太子殿下明日来府探望您。”
听罢,田老夫人吃了一惊,忙道:“我一个老婆子哪里劳烦太子殿下亲自来探望?可是有什么事?”
太子年幼时,田文儒便被皇上授予太傅一职教导太子,与太子有师生之谊,太子对他素来敬重,连带的对田老太爷夫妻也颇尊重,太子以前常到太傅府里,一来二去的,与田家人也相熟。只是再相熟,他也是堂堂东宫太子,未来的天子,田家从来不敢得意妄形,行事小心稳妥,从不因太子的礼贤而放肆。
田文儒无奈道:“我也不知,太子只说明日会过来,娘您心里有个准备,夫人到时家里就麻烦你了。”
陈氏忙应下。
田老夫人想了想,也不知太子用意,笑道:“太子是个好太子,他若来的话,你们就好生招待。”
田家上下皆应是,心里却想着,他们自然会好生招待,那是太子,谁敢待慢?
晚膳过后,又聊了会儿,见天色暗了,阿宝揣扶着外祖母回去歇息。
田文儒带着两个儿子去了书房,询问起大儿子今儿入宫述职的经过。
田宇桥回答完父亲的话后,话锋一转,说道:“爹,阿宝现在……”
“威远侯府现在骑虎难下,也不知阿宝将来会如何。”田文儒忧心忡忡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宝是你们姑姑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我也是心疼的,听闻齐王和宁王向皇上求娶阿宝时,我第二天就单独求见了皇上,原是想向皇上禀明你们姑姑曾为阿宝和宇楠指腹为婚,让宇楠娶了阿宝,也省得皇上为难,可谁知皇上直接开口,让我不必忧心这事,阿宝的婚事他已有主张。”
听罢,田宇桥蹙眉,田宇楠暗暗拍拍胸口,太好了,不必娶凶残的表妹。
“爹,难道……皇上真的欲让阿宝嫁予皇子为妃?”
田文儒叹了口气,点头道:“皇上估计有这意思。”正德帝现在重用李继尧,对李继尧唯一的女儿怕是早有自己的算计,如此看来,齐王宁王折腾这一遭,不过是让皇上越发用心罢了。
田宇桥沉吟半晌道:“爹可知皇上嘱意将阿宝许哪位皇子?”心里琢磨着几位未娶妻的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算来算去,田宇桥觉得八皇子陈留郡王是个好人选。
田文儒摸着下颌的胡须,说道:“圣意难测,左右不过是那几位未婚的王爷了,其他的已婚和还小的就不作考虑。”
等田宇桥兄弟俩从父亲的书房离开时,已经星月初升了。
兄弟俩并排着走,小厮举着灯笼照路,两人边走边聊。
“大哥,我可不想娶表妹,你千万别将表妹推给我。”田宇楠同兄长表决心。
田宇桥好笑地瞪了他一眼,问道:“阿宝哪里不好?”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妹妹,在田宇桥心里,两个都是好的,特别是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是他们结为夫妻,在他看来也是不错,只可惜世事难料。
田宇桥夸张地道:“只要一想起小时候表妹将我胳膊一扯就摔出去嗑掉了我一颗门牙,就生不起娶她的心思。”
“噗,怕是觉得丢脸吧。”田宇桥忍不住喷笑,“谁让你小时候那般调皮,总是扯阿宝的辫子,将她的头发弄乱衣服弄脏,欺负小姑娘很好玩么?也是你活该,刚好到了换牙的年龄了,天天露着缺门牙的嘴欺负小姑娘……啧!”
“大哥!”田宇楠羞愤欲死,不带这么插刀的。
田宇桥拍拍弟弟的脑袋,感叹着时光过得真快,弟弟妹妹们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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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阿宝窝在床上和外祖母说自己这几年在边境的生活,都挑一些愉快的说,淡化了战争血腥等事宜,也让老太太听得乐呵。
“我的囡囡果然长大了,还懂得给你阿爹种青菜吃了,外祖母都没尝过呢。”田老夫人摸着外孙女一头黑发,乐呵呵地道。
阿宝皱了皱鼻子,道:“外祖母你不知道,阿爹有个坏习惯,不喜食素菜,在军营里常偷偷地将素菜让属下帮忙吃了,听大夫说,常年食肉不吃素,会得病的。我和边境的几个大娘学种菜,阿爹看在我一片孝心下,不好倒掉,只能苦着脸都吃下了,荤素搭配才有营养,身体才会健康长寿。”
“囡囡懂得真多。”田老夫人十分配合地说。
“……”
阿宝很快纠正逵猩竦谋砬椋托乃嫉ゴ康耐庾婺柑教制鹩忱础
外间伺候的丫鬟嬷嬷听到祖母俩偶尔传出的逵猩竦亩曰埃滩蛔∶虼揭焕帧
夜渐渐深了,乐呵的祖孙俩方停了话歇息。
第二日一早,阿宝随外祖母起床,洗漱更衣后,陈氏带着女儿过来请安。
因为今日太子要过府来探望田老夫人,陈氏请完安后,很快便去忙了,将府中的下人都调动起来大扫除。田宇诗留下来陪田老夫人及阿宝一起用早膳,膳后田老夫人将两个小姑娘赶到院子里去玩,没了大人在,田宇诗免不了和阿宝斗起嘴来,隔了几年的空白感情那是飞快地拉近。
一天时间过得极快,很快便到了近黄昏时候。
田家众人准备就绪,听到下人来报老爷回来时,所有人皆起身,往门口行去,欲去迎接与田文儒一直过来的太子。
阿宝和田宇诗一起扶着田老夫人往门口行去,很快便见到田文儒、田宇桥等人的身影,当看到太子身边的男人一起走进田家时,阿宝的表情有片刻的空白,待那人扫了一眼过来时,打了个机灵,忙垂下脸,感觉好像腰又泛疼了。
事实上,看到太子身边的晋王时,田家的人心里皆是吃惊的,越发的弄不明白太子今日上门来闹哪般,不由得瞄向大家长田文儒。田文儒心中苦笑,他哪里知道太子带着恐怖的弟弟到府里来干嘛?面对浑身煞气凛然的晋王,他也压力山大啊!
虽然不明白,但田家人仍是一丝不苟地过来行礼请安。
太子今日穿着一身常服,对人笑得和煦,见田老夫人就要跪下请安,忙表示今日他是以学生的身份到太傅府里探望田老夫人,让他们不必太客气之类的。
很快地,众人到正厅落坐。
太子坐在首位,晋王次之,田老夫人坐位距离两人较近,其他人也按辈份而坐。
太子似乎想要表明他今日真的是来探望回京的田老夫人的,不仅带来了礼物,还耐心地询问田老夫人的身体及回老家途上的见闻之类的,让田老夫人又是惶恐又是感动。
问侯完了田老夫人,太子与田家父子三个聊天,其他人安静听着。
阿宝低眉敛目与田宇诗一起坐在角落,田宇诗十分紧张,拼命绞着手帕,还要保持淑女的模样。阿宝也很紧张,总感觉到脸上刺刺的,似乎被一道犀利的视线剜了一次又一次,想到视线的主人是谁时,又想伸手揉腰了――明明腰伤早已经好了,但看到那人时,心里阴影又来了。
等太子与田家父子的谈话告一段落,阿宝以为事情终于结束了她们该撤退了时,太子抿了口茶,突然说道:“没想到明锦今日也在,上回在宫里你被连累受伤,你姐姐十分担心,现在看你没什么事,明筝也可以放心了。”
阿宝很快便意识到太子说的“姐姐”是谁,听他叫自己“明锦”,感觉实在是怪异,赶紧起身道:“多谢大姐姐关心,明锦已无事,让太子和大姐姐挂心了,是明锦的不是。”
太子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低眉敛目的少女,依然温和道:“明锦言重了,说来孤还是你姐夫呢,不必如此拘束。”
“……”
太子这闹的是哪般?!
阿宝心中咆哮,怨不得他会亲切地叫自己“明锦”,原来是自持是姐夫,这不太妥当吧?太子妃知道还不得郁闷死?心里想着,面上却适当地腼腆地笑着。
“说来先前在宫里害得你受伤,也是小七的错,父皇已经责罚小七了,那些护主不利的下人也被惩治过,只可怜你卧床养伤,孤在这里代小七给你陪不是。”
阿宝连忙说不敢,心里头感叹太子这亲情牌打得真好,而且这话说得真有艺术,让人一听就觉得太子是个好人,将来一定会是个明君,若是谁想反他,还真是没道理了。太子看着温和却不懦弱,因上头还有个皇帝,也不能表现得太能干或太强势,这个度得拿捏得精妙,让当皇帝的爹不会产生儿子惦记着自己屁股下那位置的危机感。
这是一位十分成功的太子!
而现在,这位成功的太子正忙着为他家亲爱的五弟相老婆,虽然面上一派认真地和阿宝说话,但眼角余光一直瞄着坐在他旁边的弟弟,见他依然是一脸冷硬的神色,坐得笔直端正,头发丝都没动一下,看起来就像个雕塑一样,但太子知他甚深,当初他十岁开始学习说话认字等事都是他亲手教他的,仍是从一些十分微妙的小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心情。
例如当李明锦说话时,他的眼神会微微动一下,全神惯注地倾听着少女的声音,不若先前听其他人说话时的漫不经心。
等太子观察够了未来的弟妹和自己的弟弟,终于放过阿宝。
阿宝心中擦汗,坐回原位时,对上表妹有些嫉妒的表情,心里无语凝噎,总觉得太子今日带着晋王上门有什么阴谋,那种像被毒蛇盯上的危机感让她头皮发麻――阿宝想,也许是因为晋王在这里,她有些反应过度了。
待时间差不多时,到了晚膳时间,田家已经准备妥了席宴,田文儒和两个儿子陪太子及晋王到外间用膳,女眷们到里间用膳。
阿宝和田宇诗坐在一起,看她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不禁关心地问道:“表妹怎么了?”
田宇诗望了外间一眼,小声地同阿宝咬耳朵:“你不觉得晋王的眼神好可怕么?刚才他走过的时候,看了咱们一眼,好可怕,和外面传闻的一样,而且听说他还杀过很多人,手段残酷,吓得小儿啼哭呢。”
阿宝嘴角抽搐,想了想,道:“听说他杀的都是坏人。”
“坏人也是人!”田宇诗义正辞严,然后看向阿宝的眼神颇为指控。
表妹的品德太高尚了,让阿宝这个品德不太高尚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引起她的激烈反弹,便闭上嘴吃东西。
田宇诗却不放过她,她的精神先前高度紧绷,现在没有压力了,就想找个人来说话,不然自己会憋死的,阿宝自然是好人选了。
接下来,田宇诗开始搔扰阿宝,直到膳食呈上来,陈氏出声打断让她们好好吃饭,田宇诗才不甘愿地闭嘴,不过阿宝想,等吃完东西,估计田宇诗还会拉着她继续说,这是田宇诗的某些习惯。好吧,虽然田宇诗时常与阿宝闹脾气,但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妹俩曾经也感情深厚地挤过一张床说女孩子家的悄悄话。
女眷们用完膳后,外间的男人仍在吃,而且还喝起了酒――自然是小酌,并且边喝酒边考核起了田家兄弟的文学,苦逼的兄弟俩只得当场发挥。
田家兄弟苦逼,阿宝也很苦逼,用完膳后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可以离开了,田宇诗二话不说将阿宝拉到她的院子里,继续刚才的话去了。
丫鬟沏了茶,摆上瓜果点心后,便退下去了。
阿宝喝着茶,漫不经心地听着身旁的喋喋不休,想着今日太子上门来的用意,突然被田宇诗阴测测地凑到耳边说:“太子殿下似乎很赏识表姐呢,你说这是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阿宝十分纯良地看着她。
田宇诗啧了一声,自己抱着脑袋苦思起来,阿宝乐得看她纠结,然后坏心眼地来一句:“表妹这模样太不淑女了!小心舅母见着又要说教了!”吓得小姑娘赶紧端正坐好,绞着手帕继续苦思冥想。
果然小姑娘都是可爱的!
阿宝乐呵呵的逗着表妹时,很快便听下人来报说太子和晋王离开了。
阿宝和田宇诗都暗暗地松了口气,仿佛悬在头上的紧箍咒终于没了。打发丫鬟离开后,田宇诗对阿宝道:“好了,天色晚了,表姐也回去吧。”
阿宝笑了笑,问道:“表妹这么怕晋王么?”心里想着,似乎确实颇可怕的,那个人身上总带着一股子的腥煞之气,无其他几位皇子那种矜贵气息,仿佛是在黑暗中拼杀出来的修罗一样。
田宇诗用肯定不过的表情告诉她,晋王确实可怕,又小声地道:“怨不得他年纪这么大了,还没王妃,看一眼就觉得很可怕,哪个姑娘敢嫁他?”
阿宝眼睛转了转,开玩笑道:“他是皇子,想要王妃皇上直接赐婚就行啦,他根本不需要着急。”
田宇诗撇嘴,又觉得阿宝说得挺对的,跟着道:“也是,就不知道谁会这么倒霉被皇上挑中赐婚了。”说完,又甩甩头,“算啦,反正和我们没关系。”
阿宝觉得这句话十分顺心,也同意地道:“确实如此。”
表姐妹俩在此刻说得十分欢快,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关系也亲密了几分,直到三天后,当威远侯府接到赐婚的圣旨时,所有人都傻眼了,而阿宝的第一个反应是:腰又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