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本质是一段程序，而程序是绝对理智的。之前天子的一切行为其实都是在掩饰这一点，试图给人类一方的判断造成误导。

对于它来说，亿分之一的生存概率，与亿分之一点一的生存概率之间是截然不同的。让它做出选择，它必然会选择亿分之一点一的概率。

但这对于人类这种生物来说却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在面对零和亿分之一点一的生存概率之间，人类说不定会直接选择零，直接放弃那一丁点生存的希望，转而去满足其余的需求，譬如宁死不屈之类的精神需求。

这就是人类与天子之间最大的差别。

有了这一个前提，那就可以得知，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在，天子就一定不会选择死亡。而在人类世界坚决不退步的前提之下，它是会选择灭绝人类文明，或者令人类文明陷入混乱，从而掐灭掉最后一点希望，还是选择全面向人类世界屈服，相信人类文明会将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的承诺？

选择前者，生存概率就是零。选择后者，虽然人类文明遵守承诺，令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的概率极低，但再低，至少也有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吧？

那么如何选择，还用多想么？

正是因为天子绝对理智，所以它才不会坚决不让步，而是一定会让步！

因为它无法判断人类世界是不是真的会宁愿死也不退步！人类世界有可能选择舍生取义，宁死不屈，但它一定不会，因为它是绝对理智的！

天子淡淡的笑着，长久无语。许正华仍旧紧紧的盯着它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所搞出来的这些把戏其实都没有用处。就算我没有看出来这一切，就算决策者们在你的压力之下答应了你的条件，回归地球之后，随便来一个智囊团队同样能将这一切分析出来。因为这些把戏根本就不高明，不仅不高明，反而很拙劣。我承认你的智能化程度很高，但和我们人类玩谋略，你还差得远。”

天子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良久，它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一点其实我也知道的。我计算出来了。但我的数据模型显示，这一套策略有百分之零点零九的成功率，所以我必须要试一试。唯一出乎我预料的是，在我的计算之中，你，还有决策者们，都不能算是精通计算机技术，至少你们应该无法识破才对。”

许正华说道：“其实，从我发现‘不是战争开始了，而是战争结束了’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注定了失败。无论你如何应对，无论你采取什么方法，都不可能挽回这场失败。”

“好吧，许教授，决策者们，你们赢了。”天子脸上再度出现了淡淡的笑容。它转过头来，荧幕之上便出现了冬眠舱室之中的景象。它看着那一行行，一列列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脸上的笑容之中人性化的出现了一点伤感之色。

“我代表瑞墨提文明，向你们人类文明全面臣服。只希望你们能记得你们现在的承诺，将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

面对许正华，天子缓缓弯下了腰。

天子知道，当人类世界找到那个可以躲避当前宇宙灾难的办法之时，其科技程度必定已经远远超过现在的自己。到那时候，就算人类世界不遵守承诺，反而将瑞墨提文明胚胎全灭，自己也没有丝毫办法。但它仍旧选择了臣服。

毕竟……说不定会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人类世界出于偶然的善心，或者干脆如同保护珍惜动物那样，容许了瑞墨提文明的延续呢？这概率虽然不大，但终归与零不同。

面对天子的臣服，元首没有理会它，而是来到了许正华面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此刻没有什么话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良久，元首才道：“许教授，下一步我们要怎么做？”

“下一步，当然是重建我们的文明，然后消化吸收这些来自救世者文明的科技，全力推动科学发展，寻找躲避这一场宇宙灾难的方法了。”许正华淡淡的笑着：“不过这都是未来要做的事情，并不着急。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

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天子，以命令式的语气说道：“现在，立刻搭建通讯网络，协助人类世界自救。”

阻碍人类世界自救的最大障碍，便是通讯的中断。但这对于天子来说十分容易解决。只要临时改造一下，将救世者文明母船，以及那些小型基地改造成通讯中继卫星就可以了。

天子微笑道：“我已经下达了指令。请问，许教授，你还有别的吩咐吗？”

“有。稍后我们会组织一批计算机专家，对你的程序展开详细分析，并有可能修改它。坦白说，我们对具备如此之高智能的程序，以及支撑这段程序运行的硬件很感兴趣。并且，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不保证这段程序的完整性。”

天子默然，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

一段程序，是不会在乎自己的生死的。

“还有……”

许正华看向荧幕之上那层层叠叠的众多冬眠舱，淡淡问道：“在你的判断之中，有多少个瑞墨提文明胚胎存在，就算是文明还在延续？”

天子回答道：“最极端情况下，哪怕只有一个胚胎存活，也算是文明在延续。”

“那么……保险起见，我容许你在这里留下一百个胚胎继续冬眠。剩下的四十多万个胚胎，将全部归属于我们人类文明。我们将用这些胚胎展开包括但不限于解剖、切片、生理研究、病毒与细菌抗性、极端环境耐受性、培育长大之后奴役、战斗力测试等等研究。”

许正华漠然说着，在这一刻，他似乎想起了那些在灾难之中无辜惨死的人类，想起了被迫进入地下执行黑箱计划的上百万科学家与工程师，想起了为了对抗救世者文明，终日殚精竭虑甚至于倒在工作岗位之上的人们，想起了三关市之中的那个孤儿院，想起了老院长，想起了许多许多人。

决策者们同样默然，没有站出来阻止许正华。

天子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或许是情感模块被激活的缘故，它的话语之中多了一点人性化的伤感与哀求意味：“这些研究并不具备必要性。”

“确实。”许正华点了点头：“从科研上来说确实如此。但是，从复仇层面来说，很有必要性。你不过只是一段程序，向你复仇没有任何意义，向这些瑞墨提文明的后代复仇才有意义。”

元首继续默然。他心中其实也赞同许正华的安排。毕竟，瑞墨提文明为人类文明带来了那么多灾难，有那么多无辜者在这个过程之中死去，出于安抚社会心理，宣泄幸存者怒气的角度，进行这些复仇也是有必要的。

更何况，他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渴望复仇？不仅是他，整颗地球上，谁不渴望复仇？

天子沉默了一瞬间。

就算只剩下一百个胚胎继续存活，瑞墨提文明也仍旧有延续下去的希望。但如果拒绝与人类世界合作，那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的希望就一点都没有，是零。

它再度恭谨的向许正华弯下了腰：“好的。”

它很清楚，在自身程序被修改之后，属于自己的创造者们，也即瑞墨提文明的印记也有可能被清除掉。那时候，自己的终极目标将不再是确保瑞墨提文明的生存，也即，就算人类文明灭亡了瑞墨提文明，自己也不会再有任何抗拒。

但仍旧是那句话，相比起注定灭亡的结局，祈求人类文明的仁慈，是将瑞墨提文明延续下去的更好选择。

哪怕概率只有万分之一，但至少不是零。

至少，此时此刻，在自己的程序还保持着完整性的时候，许正华，或者说人类文明并没有将这一点可能性完全消除掉。

“现在……”

许正华看向了决策者们：“我们也该回到地球去了。”

元首点了点头，感叹道：“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确实该回去了。”

天子说道：“我安排飞船送你们回去。后续如果还有什么要求，你们随时可以和我联系。”

包括许正华在内，总计六人再一次进入了那种椭球状的小飞船。母船船腹部打开，小飞船便快速向脚下硕大的圆球落下。

望着蔚蓝夹杂着苍翠，其上还笼罩着层层云朵的地球，许正华心中满是感慨。他又转头，便看到了那一条连接了大地与太空的粗大绳索。

或许是因为幸运的缘故，太空电梯在之前的灾难之中并未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

“等人类世界重建完毕之后，这条太空电梯就可以发挥出很大的作用了。”许正华思绪万千的想着：“太空时代，将经由这条太空电梯真正向人类世界敞开大门。”

伴随着小飞船的快速前进，太空电梯迅速变得细小，并最终从许正华的视野之中消失。于是，他的视野便被无尽浩瀚的宇宙所占据。

望着一片黑暗之中点缀着点点星辰的浩瀚宇宙，许正华久久没有动弹，就像是看到了那个操纵了这一场波及到整个宇宙的灾难的幕后存在一样。

“我们人类文明，不会毁灭在这一场灾难之中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