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交这份分析报告的时候，程悦悦脸上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似乎发现了什么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

“是的，那些‘人’已经开始尝试研究并探讨这个宇宙的本源了。这是我们的分析文件，你看看。”

许正华接过文件，便看到，在那个虚拟世界之中，一个为自身起了代号为“羲”的“人”，建立了一套被它自己称之为“巨龟”的宇宙模型。

它认为，宇宙存在于一头巨大无比的乌龟的壳上。乌龟处在沉睡之中，偶尔它会轻微的动弹，便是地震。它的鼾声是雷，呼吸是风，汗水是雨，等等。

与上一次一样，在现实世界之中的人们看来，它做出这样的判断，其背后同样有完整而严密的代码逻辑支撑，也即，这一切都是代码运行的结果，并不存在一个真正的名为“羲”的智慧生命。

但如果用相似度的概念来衡量的话，这件事情，便是一个较为初级的生命，首次开始了对宇宙整体的探索。

许正华放下文件，抬起头来，视线飘渺而悠远。他叫来了孙雷，淡淡说道：“向决策者们报告吧，我想，我可能已经搞清楚了外部设计者们建造我们人类可观测宇宙这台‘电脑’的目的了。”

孙雷与程悦悦两人一同陷入到了震惊之中。

在这段时间里，太阳系边缘新生成了一块巨大的黑幕，且正在以极高的速度靠近地球，在短短数年之中便将吞噬木星，接下来会吞噬整个太阳系的消息，已经无法阻挡的散布到了整个人类社会之中。

他们清楚的感知到了社会情绪之中不断弥漫的绝望，并感受到了这种绝望对整个社会体系的冲击。

因为这件事情，程悦悦无数次从睡梦之中惊醒。

这段时间，孙雷已经数次发现程悦悦在睡梦之中哭泣。

很显然，此刻的社会环境，让那些原本已经埋在心底深处的记忆，重新被程悦悦回想了起来。

孙雷听父亲与许正华讲述过程悦悦的遭遇。那是一段噩梦般的光阴。而现在，那种情景，有可能再一次降临到地球大地上。

有一次，程悦悦甚至流着泪，抱着孙橙，哀求孙雷，哪怕末日来临，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一定不要分开。一定不要像自己当初那样，离开了母亲，便再也见不到了。

只要略微想起孙橙也有可能在未来不久遭遇如同自己当初遇到的事情，她便会浑身颤抖。

唯有疯狂地工作，才能让她暂时忘记小时候的那段伤痛。

而现在，避免这一场灾难的曙光，就如此轻描淡写的出现在了许正华的话语之中。

这让孙雷与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爸，你……”

许正华轻轻的点了点头，对孙雷说道：“只是一条思路而已，后面我们还需要做许多事情。去吧。”

孙雷匆匆离开，程悦悦则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爸爸，它们，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许正华淡淡道：“探索宇宙，探索未知，是智慧生命的本能。哪怕生命基因之中并没有标注这一条，智慧生命也总是会殊途同归，如同命运注定般走上这条道路。”

“虚拟世界之中，智慧远低于我们的‘人’是这样。现实世界之中的我们是这样。那么……设计、建造了我们宇宙的外部设计者们，会不会也是这样？”

这无关于智慧的高低，只在于智慧本身。似乎，智慧所存在的意义，便是去探索那一个又一个的未知，最终完全搞清楚自身所在这个宇宙的一切奥秘。

好奇心是驱动力。智慧是手段。有了驱动力与手段，智慧生命便在探索未知的道路之上一路前进，永不回头。

“可能，可能也是这样吧？”

程悦悦的声音之中仍旧充满了犹疑。

“可是，可是就算外部设计者们也和我们一样，无比的渴望搞清楚所在宇宙的本源，搞清楚这些奥秘，这，这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许正华淡淡的笑了起来。

“我们的宇宙，是外部设计者所建造的一台‘电脑’。这台电脑具备十分巨大的潜力，计算力超乎想象。它们甚至留下了无数颗星球，等待着我们人类这些‘计算单元’去占据，以尽可能的提升这台电脑的算力。而……如果外部设计者同样对宇宙本源存在无限的渴望，那么，你说，它们建造这台‘电脑’，最可能的目的是什么？”

一瞬间之中，程悦悦脑海之中如同劈过了一道雷霆，整个人下意识的猛然站起，目瞪口呆。

事实似乎是如此的显而易见。当许正华将前提条件一条又一条摆放在眼前的时候，程悦悦只能得出那个唯一的答案。

外部设计者设计、建造宇宙这台电脑的目的，是为了借助这台电脑强大的算力，以此作为工具，去研究、计算、探索宇宙的本源奥秘。

宇宙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宇宙为何而存在，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智慧生命的诞生是偶然还是必然，科技的极限是什么，智慧的极限是什么……

这一切问题，都归属于宇宙的本源奥秘范畴之内，归于这个终极问题的范畴之内。

“我想，这就是问题的答案。”

许正华走到窗前，再次抬起头来望向了天空。他的视线飘渺而悠远，似乎已经洞穿了无穷空间与无穷时间的阻隔，超出了人类可观测宇宙的范畴，到达了那位于“星空之上”的不可观测宇宙之中，洞悉了不可观测宇宙之中的一些规律。

“我想，你们也会被这些问题所困扰，你们也会耗费无数心力，采取可以采取的一切手段来探究这些奥秘，对么？……”

此刻，决策者们正位于地球上的不同地方，正在做着各自不同的事情。但伴随着一条信息的到来，他们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仅仅十几分钟之后，虚拟会议室之中，决策者们便已经全部上线。于是许正华再一次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面对着决策者们难掩激动的询问，许正华静下心来，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发现，推测全部讲述了出来。

决策者们脸上的兴奋与激动之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与沉思。

良久，一名决策者缓缓说道：“许教授，你的推测，是有漏洞的。”

许正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我认为影响不大。”

这个漏洞便是，就算外部设计者真的也拥有智慧生命的本能，疯狂的追逐着终极问题的答案，且确实建造了某些拥有超级算力的计算工具作为追逐终极问题答案的辅助，那么，这台电脑……就真的是人类宇宙这台么？

会不会执行这项任务的电脑另有其它，那一个“电脑宇宙”比人类所处的宇宙更大，复杂度更高，算力也超出更多，人类自身所处的这个宇宙“电脑”其实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个？

就像，人类固然建造了应龙号超算作为辅助，但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同样存在采用几十年前技术制造而成的老旧电脑仍旧在苟延残喘。

那么，人类宇宙，是这两者之中的哪一个？是应龙号超算，还是老旧电脑？

这便是许正华推测的漏洞之一。

许正华清楚的知晓存在这个漏洞，但他认为这其实无所谓。因为解决问题才是目的，而在解决目的的过程之中，使用哪台电脑只是手段。与目的相比，手段是无所谓的。

如果老旧电脑能帮助人们达成目的，那放弃掉应龙号超算又如何？

并且，在当前情况之下，这个推测具备最高的可信度。人类唯一能选择的便是相信这个推测，除此之外，别无二选。

而，有了这个推测作为前提，外部设计者因为什么原因而要关闭这台“电脑”，便也有了答案。

因为它们不相信这台电脑的潜力。它们认为这台电脑无法帮助它们达成目的。

至于外部设计者为什么开始不相信这台电脑的潜力，这个问题就无法探究了。但这其实不重要。因为解决问题的思路有两个方面，一是解决缺点，二是提升优点。

就像一个恶人想要去做坏事，在无法强制阻挡他的前提之下，人们的选择同样有两个。一是打消他的坏心，二是想办法提升他的善心，让善心盖过坏心。两个方面，都可以达成目的。

回到这个问题，人们既然不知道外部设计者因为人类的哪些“缺点”而不再相信人类的潜力，那就干脆放弃从这方面解决问题的思路，转而去想办法提升优点，也可以达到目的。

——就算可能性是另外一个，也即人类宇宙这台电脑是老旧的，是因为其余原因而被关停的，这也无所谓。人们只需要知晓外部设计者同样有追逐终极问题答案的本能，而让自身展现出有助于这个问题的能力，那己身价值同样会提升，同样会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们的宇宙，是应龙号超算，还是老旧电脑，都无所谓。只要我们能展现出解决问题的潜力，那，我们的宇宙便一定能得到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