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绕了一大圈停在体育馆正门的广场上,钟言从车上下来,随手关上车门,然后依靠着车身慢慢点了一根烟。
现在已经四月了,和邵英华分手已三个多月,木棉市已开始入夏,他的心却依旧冰冷。
他深吸一口烟,学着邵英华的样子幽幽吐着烟圈,然后透过烟雾和昏黄的路灯看着宣传海报上的花花姐。
刚刚送“女朋友”回家的时候,她第一次大胆地在他车上放唱片,拉开匣子之后,只见里头全是花花姐的专辑。
当时他的心猛跳了一下,希望她就此吃醋耍大小姐脾气,最好能跟他闹掰。
可却没想到,对方不仅不生气,还激动地告诉他自己也很喜欢花花姐,边说还边从包里掏出花花姐的首场演唱会门票。
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喜欢同一个歌手,那幸福的感觉,根本无以复加。
花花姐最后一场巡演加场定在2010年4月17号,周六,女孩儿满脸期待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钟言默了半晌,不置可否地说了句:“票都卖完了吧。”
“对吼……”女孩儿有些失望:“我也只有一张联票,哎……”
实际上,邵英华给他的是联票,首场和最后一场加场,他只是不想去,或者说,不想带着“新欢”去看前任的演唱会。
演唱会的宣传照,邵英华垂着眼帘下巴微扬,眼神散发着一贯的女王气场,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冷清,里头好像盛着一池深不见底的寒潭,看着这样的她,钟言忽然讽刺地嗤笑出声。
和她在一起那么久,他此刻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走入过她的内心。
她总是善于把自己伪装起来,在他面前最多只是卸下了防备,并没有完全向他敞开内心世界。
钟言勾唇嗤笑,随手将烟头扔到地上踩灭然后转身上车,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花花姐……一个神秘的女人,他根本不曾真的了解她。
*
4月17号。
在经过一个多礼拜的彩排之后,邵英华最后一场加场巡演如期开场,现场气氛依旧沸腾,歌迷前所未有的热情。
因为是最后一场,大家都依依不舍,甚至有狂热粉丝从首场追到最后一场。
加场的曲目选了多首翻唱歌曲。
有她第一张EP翻唱过的《偿还》,还有她在美国遇到钟言时唱的《Eternal-Flame》,另外还有她在排练时临时加的《下一站天后》。
最后一场了,邵英华所有的压力和情绪都释放在本场,几度哽咽到不能发声,现场的歌迷跟着她一起泪光闪闪。
演唱会去到后半场,钟言接二连三收到相亲对象发来的消息,尽管他没有去现场,可却被迫现场直播。
钟言此时正在Shadow二楼的包厢里一个人喝闷酒,Shadow还是那个Shadow,却也不再是那个Shadow。
现在这里没有对他漠视的花花姐,也没有整天揍他的小沐沐,外头很热闹,他这里却很安静,静得他不习惯。
今天老爷子把婚礼行程定下来了,后天订婚宴,一周后举行婚礼,今晚就当是他的个人单身夜吧。
只是……明明早经喝习惯的酒,今晚却莫名地苦涩。
而此时在体育馆开演唱会的邵英华正在感言,当感谢完所有联合赞助的公司和歌迷朋友以及工作人员之后,她忽然顿了下来。
歌迷分外安静,全都眼巴巴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然而她却未语先泪,哽咽了好久才稍稍平复情绪。
“接下来这首歌,也是这一次巡演的最后一首歌,我想送给一个特别的人……”说到这儿,邵英华再度哽咽落泪。
她拿着助理递上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然后才又继续说:“在唱这首歌之前,我想先跟所有的歌迷朋友们道个歉。”
“——对不起!”
邵英华在台上朝着四面台深深鞠躬,这举动搞得现场的歌迷既迷茫又心疼,纷纷喊着她的名字:“花花姐!不要哭!!!”
等鞠完躬,邵英华再度开口:“其实,当初的恋爱新闻是真的,那是我的男朋友,我骗了你们。
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目前我们已经分手,因为我没有办法像个普通的女朋友那样,和他光明正大地牵手恋爱,是我的问题。”
“讲讲我和他的故事吧。我大学的时候认识他,他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除了我的外婆,他是我这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人,现在也还是。”
邵英华带泪微笑道:“他曾为我赴汤蹈火,也一直为我遮风挡雨……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从不嫌弃我的人。”
说到这儿,邵英华再度哽咽:“我其实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完美,我之所以能拥有今天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他。
是他将我从黑暗中解救出来,是他照亮了我的生命之路,是他给我机会,让我可以站在这里给你们唱歌。
毫不夸张地说……你们所有的欢呼声,都是他送给我的礼物。因为如果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花花姐。
所以!今天在这里,我要郑重地向你们澄清一件事:不是他配不上我,而是我没有资格拥有这么好的他!他是我生命中的太阳!”
说到这儿,台下的歌迷异常平静,经纪人和公司领导的内心此时却一片兵荒马乱,然而除了静观其变,没有任何办法。
邵英华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平静开口:“然而很遗憾,我弄丢了我的太阳,我失去了我最爱的人。
因为我从来不敢在人前承认他,因为我的虚荣和懦弱,即使在他选择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挽留他。
我曾经觉得,我的歌唱事业是最重要的,可当我失去他之后我才意识到,没有他,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
我爱这个舞台,我爱我的歌唱事业,我爱你们,可我更爱他!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决定,开完这最后一场,我要暂时退隐歌坛。”
此话一落,全场的歌迷都躁动起来,没有一个人答应她的决定。
然,面对躁动的歌迷,邵英华却很平静:“我知道,我这个决定很任性,也很突然,但这是我认真考虑过的结果。
我也知道,一个人不应该爱情至上,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活得更好,不是吗?
我选择退隐,不是为了追求爱情,而是为了寻回我自己。我想暂时放下一切,好好想一想,我未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邵英华突然作出这个决定,让现场所有的人都诧异不已,歌迷们哭声一片,舍不得她的同时又为她心疼。
爱情故事太美好,可也太遗憾,一直将她看作高岭之花的歌迷们,绝大部分都开始觉悟:高光背后的花花姐,也是个普通女人。
而直到此时,夏沐才知道原来她和钟言已经分手,听见她这一番肺腑之言,站在屏幕前,夏沐心情复杂地泪流满面。
邵英华有多喜欢钟言她最清楚,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结果没想到苦尽之后却未能开花结果。
目光回到屏幕上,只见邵英华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我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不想再欺骗你们,也非常感谢你们一路的支持!
虽然他没有来到现场,但接下来这首歌,我要送给我最爱的他,祝福他,也祝福我自己。”
最后一首歌《下一站天后》是香港组合Twins的歌,用在此刻特别应景,不管是对她本人,还是对她和钟言的这段感情。
邵英华:“即使有天开个唱,谁又要唱?他不可到现场,仍然仿似白活一场,不恋爱教我怎样唱?”
大合唱:“几多爱歌给我唱,还是勉强,台前如何发亮,难及给最爱在耳边,低声温柔地唱……”
邵英华:“其实心里最大理想,跟他归家为他……唱。”
唱完最后一首歌,邵英华在歌迷的“Encore”声中含泪谢幕,和声团伴着伴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后一首歌。
邵英华谢幕谢了足足五分钟,才在歌迷的呼喊声中站在升降台上落下。
现在正是她最红最辉煌的时候,她却选择告别舞台,这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
下台之后,周姐第一个跟上来对她发动“攻击”,责怪她太过任性,没有责任心,根本不考虑后果。
“你不要以为你现在红了世界就围着你转!这是娱乐圈!没有人会等你三五年!
而且!我是你的经纪人,你作为艺人的素养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你怎么可以自己作决定?”
“我为什么不能自己作决定?!这是我的生活!我的人生!我要是跟你说你会同意吗?我今天能有发言的机会吗?”
邵英华态度很强硬:“你是我的经纪人,可你从来没有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想事情,你只会想着你和公司的利益!
在你心里,我只是个赚钱的工具!坦白讲,在公司除了Martin,根本没有人在乎过我的感受!”
“我怎么不在乎你的感受?当初你谈恋爱我有阻止过你吗?”
“你是没有阻止,可你转身就将情况报给了公司,我是你的艺人,不是你养的宠物!”
“……”
“如果一定要我为这个决定负责任,最有资格,也最有立场问罪的人,只有Martin!”
邵英华说完,就着最后一身舞台服走进化妆间,胡乱将头发放下,然后抓起她的手拿包和车钥匙,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不负责任,可她不想再负责任了,这份责任快要把她压垮,她现在只想随心所欲。
正如她所言,在寰宇,除了金嘉平以外,根本没人关心过她,公司给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回报。
她这些年就像个赚钱的机器一样,从来不停歇,那些人不管她压力有多大,也不管她的身体吃不吃得消,只要还能动就没有喊停的权利。
*
钟言车子在深夜的木棉市街道上驰骋,一路从Shadow向体育馆的方向而去。
远远地他就看见蹲在体育馆门口路边上哭泣的女孩儿,然后车子一溜烟过去,稳稳地停在她的面前。
刚刚他还在酒吧,女孩儿给她打电话,哭得说不出话,只说她在体育馆门口,让他过来接。
听见机车的声音,女孩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小脸,看见钟言时二话不说就上来抱住了他,伏在他怀里“嘤嘤”作哭。
钟言被她抱得身子一僵,下意识地问了句:“怎么了?”
女孩在他怀里抽泣着抬起脸,刚准备跟他说邵英华在演唱会上的事,这时却忽然被一阵强烈的远光晃了一下。
俩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一辆黑色的奔驰低调地停在大约二十米处。
没等两人看清楚,这时车主忽然奋力摁了一声长喇叭,刺耳的声音响彻整个体育馆广场。
体育馆里还有音乐声传出,歌迷迟迟不肯离场,广场边只有候客的出租车司机,以及此刻对峙的仨人。
刺耳的喇叭声持续了长达一分钟才落下,直到奔驰车收起晃眼的远光,俩人才看清车子里的人。
“花花姐?”女孩儿的脸上有些疑惑,最后转变成惊喜,抱着钟言激动道:“钟言!是花花姐!”
“我知道。”钟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说话时,将她从怀里推开。
在这种情景下见面,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双腿既想上前又不知该不该上前。
他的身体和他的心都想上前,可他的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为”。
上去了能说什么?上去了又能改变什么?或许……就这样在她和女孩之间正式作一个选择,也挺好……
然,想是这么想,可她此刻的眼神却让他不忍,她看起来很伤心,很落寞,也很孤单。
没等他想好要如何抉择,这时却听邵英华将车子的油门踩得“呜呜”作响,仿佛随时都要撞上来,说不出的挑衅。
她自然不可能撞上来。
车轮在原地打转,摩擦出一阵刺鼻的沥青浓烟,最后脚刹一松,车子“咻”得一声从俩人身边飞驰而过。
对于眼前的一切,女孩一头雾水,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花花姐要作出这些举动?为什么钟言会如此淡定?
直到钟言重新跨上车套上头盔,再随手塞给她两百块让她自己打车回去,然后骑着车子一溜烟朝邵英华的方向追去。
女孩儿攥着两百块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钟言离去的方向,直到机车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耳边,她才红着眼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