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时候, 西门吹雪都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风秋虽然总喜欢在老虎面上拔须, 倒也分得清哪一处是无关紧要,哪一处则是绝对撩不得的猫尾巴。
就好比这次追杀。
西门吹雪或许可以为了朋友让步, 说些模棱两可的话,但绝不会背弃自己的剑。陆小凤想要一把可以夺了他命的剑,西门吹雪便必会出这样的剑。
沙漠狂奔,一路奔逃。
跑死了马已经是小事的, 可怕的是他们即便跑死了马都不敢稍许停下,直往东方拔路狂奔。
太阳酷烈, 两人轻车简行,除了水囊之外几乎都没有多带旁的东西。虽近冬日,但沙漠的白日里的太阳依然轻易地刺穿人的皮肤, 陆小凤一早便脱下了深色的外褂替风秋遮挡太阳。
他的唇色发白, 干涸的死皮褪了又生。
他们匆匆出逃不过两天,已经狼狈不堪,甚至生出了此命将休的荒谬感。
西门吹雪的那把剑就像是沙漠里的风。云不常有, 但风总如影随形。无论他们已经逃了多远, 只要稍有懈怠,那剑鸣声便由远及近,竟似将于耳畔重鸣。
风秋与陆小凤寻到了刚入沙漠时碰见的绿洲残垣, 稍作休整。
陆小凤给两人的水囊补充了水, 又洗了把脸玩笑道:“我如今算是明白那些被西门追着的人是个什么心情了,他简直就是个怪物。”
风秋心有戚戚:“说实话,这种不眠不休也要咬住猎物的精神, 我也只在四师兄的身上瞧见过。但西门吹雪又不是捕快!”
陆小凤道:“他这个人,执着过了头。”
他将水囊递给风秋,对风秋道:“这家伙做什么其实都一样。他于剑道上的确天赋高超,但他能走到如今的境地,靠得却不仅仅只是天赋,更多的还是他这性格。”
陆小凤蹲在了风秋身边,第一次向风秋表达出了他的忧虑:“我不是说他这样不好,只是做人吧……有时候执着过甚,就不太像人了。”
“就好比这次,我其实有别的办法激怒完颜阿骨打,但我却挑了和你私奔这种玩笑。”陆小凤叹道,“我也只是想用我的方法多逗逗他,让他多点情绪——不过就他追杀我们的劲头来看,有点适得其反。”
风秋喝水的动作顿住。
若是旁人听了陆小凤的这段话,大概只会觉得不知所谓,完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风秋却是知道西门吹雪最终会走上的那条路,她能明白陆小凤玩笑下藏着的隐忧。
熊老师笔下的剑客有很多,西门吹雪未必是最特别的一个,却是最为孤冷,且最不似人的一位。或许在最初的时候,他也是个有喜有怒的剑客,会有心动与憎恶,但随着他对剑意的领悟,随着他往剑道的更深处走去——他抛下了所有人,成了一柄由人铸成的剑。
牵涉到西方魔教的、银钩赌坊的故事风秋已经记不大清,但在故事的最后,西门吹雪再次出现在陆小凤面前,以剑气伤人,语带冷漠的场景却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甚至连西门吹雪当时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时的震惊心情倒还能回忆起一两分——西门吹雪虽在,但陆小凤的好朋友没了。
如今风秋与西门吹雪相交,认识了尚且年轻,年轻得甚至还会生气的、比最早的故事里还要不成熟的西门吹雪。他虽有七情六欲,甚至还能轻易以只言片语封住陆小凤和自己的嘴,但风秋依然能在与他刀兵相接时意识到——
西门吹雪是个殉道者。
他是能将所有都奉献给剑的剑客。
只不过陆小凤并不想要那样的朋友,所以他一直都有意无意地将西门吹雪拉扯进各种各样的事情里。
风秋理解陆小凤的心情,松江府的事出前,她自然不觉得西门吹雪往剑神的路上奔跑有什么不好,如今她也做了西门吹雪的朋友,却觉得那样有些遗憾了。
她想了一会儿道:“我觉得你不用那么担心。”
陆小凤:“……?”
陆小凤严肃道:“江枫,你也见了那日西门的剑了,你觉得我真的不用担心吗?我看用不了十年,他就要走上一条谁也追不上的路去了!”
风秋道:“那也得是没有燕南天的世界。”
风秋认真道:“在他翻过我大哥这座山以前,他怎么也撇不下旁人,他的对手可太多了。”
“就好比我。”风秋指了指自己,“他还没打赢我呢。”
这大概是这乱七八糟的世界优势之一,什么孤寂呀、什么独一无二啊,统统都不是不存在的。江湖到现在都还没争出一个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的兵器谱也是一年一换排名都快要失去了权威性。在这个江湖里,对手永远都不会少,即便是在陆小凤的故事里近乎无敌的玉罗刹——他不也有畏惧的人,所以从中原撤出,在这漫漫黄沙中安了家吗?
风秋宽慰道:“没事的,我大哥你也见过的。西门吹雪要想赢了他,少说也得二十年后,二十年呢,谁知道这天下会不会再出个比西门天赋还高的剑客?”
陆小凤原本是真有些愁西门的状态,会和风秋说这话,也是想要将风秋一起拉入伙的意思。然而风秋没有进他兜的网,不仅没有进,还和他说他的网其实没什么必要。
时代不同了,西门吹雪压根就不会走。
陆小凤想了想,竟然觉得风秋的话还很有道理。
他瞧着风秋幽幽道:“我居然还真没有你了解他了……”
风秋爽然一笑:“嗐,我也只是多读了几本书,承让承让。”
陆小凤被噎住。
他正要与风秋辩掰扯下她是看了哪些书这么能帮她了解西门吹雪,他的耳朵却先听见了令人汗毛直竖的剑鸣声。
陆小凤:“!”
风秋已经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袖刀,想也不想一掌推开陆小凤道:“跑——!”
陆小凤:“可你——”
风秋道:“不是西门,跑你的,去敦煌,记着你的计划——”
剑鸣尖锐,似针如芒。陆小凤听着那与西门截然不同的剑声,终于也反应了过来,这次的追兵不是西门吹雪!极大可能——是玉罗刹!
陆小凤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若是西门,那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不是西门——那只能说明计划出现了意外!
在这个计划里,风秋只是个借口,她是无关紧要的,真正重要的是陆小凤要从敦煌取回的结果,这个结果必须要取来,只有这个结果能帮他们解决所有的困境,包括玉罗刹本身!
陆小凤不在犹豫,转身即去。
风秋留了下来,她面对着眼前渐浓的舞,一咬牙,直接将袖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眼见青色刀锋即将割下,那雾气中的剑鸣声停了。
一把短剑拦在了风秋的刀锋前,阻了她的刀势。
风秋抬头,玉罗刹正落在她的身前。他的脸上依然带着那张可怖的面具,面具后瞧着风秋的眼神却沉沉不定。
风秋咬着唇,她手腕发颤,一言不发。
玉罗刹笑道:“狠得下心,判断准确。我现在是越发相信他真是喜欢你了,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在我想做一件事的时候,还能阻的下我。”
“乌罗珠,放下你的刀,我需要你活着。”西方魔头淡声道,“抛开引路飞天,我也不想因为你让他再有远离我的借口。”
这个他指谁不言而喻。
风秋瞧着玉罗刹,忍不住心想,西门吹雪要想远离谁,根本连借口都不用选。他之所以如今在这里,只会是因为当初答应了玉罗刹要替他做一件事。这件事一旦做完,不管玉罗刹说什么做什么,这个好久都没能回家安稳习剑的家伙,绝对归心似箭,谁都拦不住。
风秋:玉罗刹甚至还没我了解西门吹雪,这人是西门吹雪亲爹是谣言石锤了。
风秋不言不语。但她没有放下自己的刀。
过了会儿,西门吹雪同样追到了。
西门瞥了风秋一眼,虽没有开口,但风秋都能读出他的言下之意:怎么这么废物,还能被玉罗刹抓住。
风秋:……都怪陆小凤!
西门下马,走至风秋身边。
玉罗刹开口道:“我可是为了你的心上人放跑了陆小凤,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来着,你不能将她就这么放着,更不该给她这把刀。”
西门吹雪看向风秋,风秋将袖刀握得死紧,半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西门吹雪淡声道:“不劳费心。”
玉罗刹道:“我也不想费心。”
他冷声说:“但我需要解释。完颜旻说乌罗珠是引路飞天,而陆小凤在带她走之前也盗走了我的宝石,西门吹雪,你来是为我解密的,不是替你朋友寻宝。”
西门吹雪看向玉罗刹:“引路飞天?她不是。”
玉罗刹道:“所以你拒绝完颜旻提出的帮助?”
带着面具的男人声音喜怒难辨:“我记得我和你说了,我不喜欢别人斩我的路。”
西门吹雪直接道:“她不是。”他甚至皱起了眉:“你为什么会认为她是,单凭女真人的一句话?”
玉罗刹缓声道:“当然不是。完颜旻的话只是一个可能,我会相信,但不至于亲来验证。”
他对西门吹雪道:“把石头取出来,我知道陆小凤逃走前藏在了你这里。”
风秋闻言悚然一惊,连西门吹雪的眼中也浮出了惊讶。
但惊讶过后,他便如玉罗刹所说的那般寻到了那枚宝石。
风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枚宝石。这是颗鸡蛋大小的钻石,净度极高,也不知用了什么东西竟完成了打磨切割,握在手里凹凸不平,在日光下却十足流光溢彩。
玉罗刹道:“沙漠日光太晃,在日光下不容易看出来,不过若是经人提醒,你应该还是能瞧出来的。”
他吩咐西门吹雪去看阳光穿透这颗石头后的折隐。那光线晃的人眼疼,在石头上勉强勾出一点连山般的形状。
风秋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西门吹雪却沉默了一瞬。
似是知道风秋瞧不出,他低声道:“是吐蕃文。”
玉罗刹道:“我本以为那不过是战火留下的凹痕,因为它实在是对不上我所知的任何一种图形。直到前些时日,我闲来无事翻阅佛经,方才想起那凹痕有些像吐蕃和尚念经里的东西。回鹘历代信佛,传说里他们的汗王是在佛陀的帮助下将宝物藏进了宝石。”
“我曾经想了很久,佛陀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宝石上藏起的刻痕又是什么意思。直到你们来了,提起了回鹘与吐蕃之争,我方才想起了这点可能。”
“佛陀便是吐蕃僧,刻痕则是吐蕃的文字。而正如猜测一般,吐蕃的经书里正有与这刻痕相对的词。”
玉罗刹瞧着风秋,慢条斯理地对西门吹雪道:“你既然已经看见了,不和她说说吗,还是你想我来说。”
西门吹雪闻言,没什么转折直接对风秋说道:“意为‘智慧’,直译罗珠。”
他瞧了眼风秋,微扬了嘴角,冷清道:“乌罗珠,你真取了个好名字。”
风秋:“……”不是我取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沙漠之谜其实是个本质所罗门之宝、目的等同极乐之星的故事。
智慧啊……其实已经有读者妹妹猜出来啦。
下章差不多故人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