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背对着酒楼大门,所以什么也看不见的原因,不过,桌子边,坐在和尚对面的小孩,确实,对江陵城发生的一切,半点也不在意,半点也没有留意。仿佛眼睛瞎了,耳朵聋了,所以,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但是,七八岁孩子模样的人,当然,眼睛没有瞎,当然,耳朵没有聋。他是那种人,那种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只听自己愿意听的声音的人。
现在,江陵城已经天翻地覆了,但是,他并不想看,也不想听。
当然,他不止对江陵城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对就发生在身边的一切,也毫不在意。事实上,他的眼睛不仅没有瞎,而且很好,他的耳朵不仅没有聋,而且也很好,可以说,坐在桌子边的七个人,他是最先听见那片指甲大小的红色叶片往他们这张桌子飞来的人,他也是最先看到那片指甲大小的红色叶片飞来的人,即使,他本身是背对着那片飞来的叶子碎片的的。
他最先听到,也最先看到那片叶子,因为,他有能力最先听到,也最先看到,但他并不在意,就像来江陵城之前,那个和尚对他说话的时候一样,他半点也不在意。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他是那种人,那种不仅只看自己想看的东西,只听自己想听的声音,而且,也只说那种自己想说的话的那种人。他从来的都是这样的人,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起,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也注定是这样的人。
酒杯里的酒,被他一饮而尽,筷子上夹着的肉,也被他顺便放到了嘴里,作为西极欧阳家的少主,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起,他修的就只有一门法,一门叫做顺心意的法。那么,他不是这样的人,又该是怎样的人呢?
元乙酒楼的大堂里,一片寂静,除了西北角那张桌子边,那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童静静吃肉静静喝酒的声音,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实际上,从江陵城布满天煞寒焰开始,整个江陵城便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吃饭的当然停了吃饭,喝酒的也只是端着杯子。连城北繁华的红柳街,无数女人无数男人流连的肉/欲之地,也都静悄悄的,再没有随处可闻的喘息和呻吟透过帷幕从百日或者黑夜里传出来。因为,那些赤身**,骑坐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或者,刚好相反的男人,都已经蓦然停止了移动,就那样寂静不语,不进不出。可以说,天煞寒焰降临后,红柳街里,那种越到夜晚越随处可闻的男男女女的喘息声,那种**与**的碰撞击打的声音,几乎消失殆尽。
肉/欲涌动喧嚣的红柳街,在这个夜晚,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现在,元乙酒楼里,那个孩子的身边,和他坐一张桌子的,还有六个人。只是,除了那个孩子,剩余的那六个人,包括最重修心的和尚,当然都已经放下了筷子,放下了眼前的一切。
不过,和尚放下了眼前的一切,却并不是真的放下,他的视线,直直的盯着门外,一动不动。他的对面,那个孩子的旁边,一个额头上有古怪纹印的黑衣老人,也早就放下了筷子,转过身,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定定的看着门外,看着江陵城已经发生的一切和将要发生的一切,一动不动,默默无言。
老人的脸上,凝固着一抹有点滑稽的笑。
老人的旁边,那个和老人坐一张长凳的少年,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吞下酒,咽下肉之后,看了一眼他的身边转头望着门外一动不动的老家伙,他只看到了老家伙的侧脸,也只看了那张侧脸一眼。而后,少年便自顾自的收回了视线,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偌大的酒楼里,除了他,再没有一个人不关注江陵城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一个人不关注江陵城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同样,偌大的酒楼里,也只有他一个人还关注面前的酒肉,而且,打算继续关注面前的酒肉。
他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他不是觉得江陵城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有意思,他也不是觉得身边的人都像被人施加了定身术法一样一动不动有意思,他是觉得,坐在他旁边的老家伙有意思。
准确的讲,他是觉得老家伙脸上的表情有意思。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张脸上的表情,那张正常时候看来彻头彻尾就是无耻败类的脸上的表情,在凝固后,居然会有一点让他觉得搞笑,会有一点滑稽的感觉。
是的,他对身边的老家伙的印象就是四个字,“无耻败类”。他认为,没有比这四个字更适合他身边的老家伙了。而且,他认为,必须是四个字,只是败类都不行,必须要比败类多无耻两个字才行。因为,那个老家伙就是比败类还要多无耻两个字的败类。
这么想的时候,少年感觉很高兴。很高兴的少年于是抬起刚刚才空了又刚刚才满了的酒杯,毫不犹豫的往嘴里送去,连肉也没有吃。
酒,当然不算好酒,但,幸好够烈。而这对他来说,就够了,他喜欢喝酒,特别是烈酒。酒楼里的灯光好像暗淡了一些,似乎随着他的吞咽,不止是酒液血肉被吞了进去,连光线也被他吞了进去。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毫不顾忌的吃肉喝酒,而且,他的身边,整个世界在天翻地覆的同时,又好像都全部停顿了下来,如此怪异的一幕,本来应该十足怪异的一幕,偏偏一点也不怪异。或者说,对那个少年,不管外界发生了多么翻天覆地的事情,只要看着他,不管他动还是不动,不管他在做什么,都显得那样理所当然,那样天经地义。
仿佛,他本来就应该那样做。
现在,又喝了一杯之后。少年放下了杯子,而且,他没有再往里面倒酒。同时,他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知道,那片叶子已经来了,而他,还不知道那片叶子来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