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刀一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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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城西出江陵城,过阎泸江,距江陵城仅七十余里,便是囚凰山。若绕开囚凰山,继续往人烟绝迹的西北方向而行,在距江陵城直线距离约三万六千里的地方,一片浩大莫测的山脉矗立于天地之间,夺尽天地大势。

这山脉,便是横断山脉。

从江陵城出发,往横断山脉的三万六千里路程,越靠近那几乎截断星宇的山脉,越见大天地之苍莽。这三万六千里路程,实是禁忌一般的存在,特别是到了山脉千里以内的外围,更是一片几乎无穷无尽,白茫茫的沙漠。

白色,是人死之后,骨头被风腐化,而后留下的尘埃。

这千里范围,被一种无形的规则之力所笼罩。这种规则,能够缓慢,但却轻松的剥夺偶然、或者故意踏入其间生灵的生机。所谓缓慢,是对生机剥离的速度来讲的。而所谓轻松,则是指这种生机剥离的过程很难对抗。这种规则,也不知道是多少岁月前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留下的。但是,无数岁月以前,便弥漫于此的规则之力,终于导致白色沙漠里的沙子,在经年累月之后,越积越厚。

年深日久,横断山脉外围,风一起,漫天的尘埃便在天地间肆掠咆哮,仿佛是逝去生灵不甘的怒吼或呻吟。然而,死了便是死了,他们,唯一残存于天地间的痕迹,不过只剩一抔尘埃罢了。

而且,那种尘埃,也会很快就消散一空,不复存在。

有风起,自然就会有风落。风走后,尘埃聚散,那些曾隐在尘埃之下的东西,便蓦然露出一角。举目望去,但见无数还来不及化成沙子的尸骨,密密麻麻的堆在沙漠之中,层层叠叠,覆压缠绕,数之不尽。

夜色之中,浩荡辽阔的沙漠里,风来了,风又走了。但是,随着风起风落,一点又一点微弱的火光却陡然浮现出来,仿佛来自虚无一般。于是,那种来自虚无之中的光芒,便在空中,在地上悠悠闪烁,视线所及,一片瑰丽壮观。

然而,那光芒背后映照出来的天地,却独独只有无数尸骨。可以说,除了死人以及死了很久的人,那里,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因此,一望之下,除了恐惧以及很深的恐惧外,同样,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

从江陵城到横断山脉,三万六千里,就这样横亘在浩大的山脉和小小的古城间。山脉那一端,无数尸骨横陈,独独没有棺材。小城这一端,一城如一棺。棺材里,住着许多许多活人,却独独一个死人也没有。

不,九天前莫名死去的西门八方,当然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只是,可惜的是,西门八方的尸体,在七日前就已经下葬了。葬在了距离江陵城城东尚有十里距离的延祖山上。延祖山当然不在江陵城里,那么,江陵城里当然还是一个死人也没有了。

于是,一个老城与一座大山之间,一口棺材与一地尸体之间,隔着三万六千里,蓦然见大小,分生死,转有无。双双比对之下,就见无数秘密浮藏,无数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浮浮现现,隐隐藏藏。

也或许,根本没有秘密,根本不是秘密。从天煞寒焰出现开始,到现在,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对石磺来说,却像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并且永远抵达不了彼岸。

整整两个呼吸的时间,石璜感觉自己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或许,除了天煞寒焰释放出的那种冷意外,这世界,再没有什么东西应该存在。因为,在那种冷意面前,没有任何东西,有存在的理由。

夜色下,石璜的手依然规规矩矩的放在身旁,但他突然闭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神重新变得普通起来,一如他本来就是的样子。而他的步子,也规规矩矩的移动起来。

三十三米的距离,他知道,还不等他走近,天煞寒焰就会消失。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一个星力都没有的凡人,突然面对这样从来没有见过的波澜诡秘,突然面对连那些修行几十上百年的星士见到,或许都会瞠目结舌的浩瀚景观,承受着那样让人深深恐惧的灵魂冷意,却在一两个呼吸后,便平复心情,迈开脚步,不再因为这诡异的一切而波动。

这一切,发生在一个一切都太普通的人身上。那么,无论怎么看,便都真正太不普通了。

这,或许就是十三岁的少年能够凝聚道心的缘故,也或许是世事变化无情的某种体现。然而,无论如何,一个少年,却拥有这样的心性,真是妖邪和诡异。更何况,少年那看似普通的神情里,还隐藏着一种平淡到极致之后的坚韧。那么,与其用普通两个字来形容少年流露出来的神情,倒不如说少年的神情是通透后的豁达。

只是,才两步之后,少年的脚步却遽然重新停了下来。

就着清亮的夜色,石磺看见,江陵城外,距离天煞寒焰无形界线约莫上百米距离,对着囚凰山的那个方向,一挂星河,于上百米的高空凭空产生,逆流而上,向着天煞寒焰形成的墙壁而去,浩浩荡荡,照亮了整个城西。

那一挂星河的源头,是一把漆黑的刀。

漆黑的刀,被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握在手中。沉默的老人,静静的站在距地面上百米的空中。那把被他跨到腰间的刀,刚刚出鞘,便又悄悄的回了鞘。

但出鞘便是出鞘,即使只留下一道刀锋,也是一道刚好能够开棺的刀锋。

咔嚓……

咔嚓声中,那挂从那柄漆黑的刀上流露出来的白色星河,与一袭黑衣服的老人上方,那虚无的粉红色天煞寒焰接触在一起。原来,那根本不是星河,那一挂星河,不过是那个老人挥出的一道刀芒罢了。石璜不曾想过,虚无的天煞寒焰居然会在与那道刀芒相触后,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是很奇怪的声音,仿佛没有在天地之间出现,或者说,这声音仿佛是省略了出现在天地间的过程,而直接作用在人的神经上,蓦然在灵魂间响起。石璜的眼睛情不自禁跳了跳,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浑身上下都呈现出漆黑颜色,已经老得不成样子的老人。

第一次见面,是在霜降之后的第三天的晚上。那次,这个老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准确的说,他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弄出来。连走路时,都静寂无声,似乎他的步子忘了与地面接触。

那时,他的刀静静的跨着,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一次,石璜还是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仿佛他不喜欢声音一样。而且,这一次,他的刀,从挥出去,到收回来,依然没有一点声音。但是,当白色刀芒和粉色天煞撞击在一起的瞬间,当那一挂不是星河,而是毁天灭地的刀芒斩向天煞墙壁的瞬间,浩大的天地里,虽然还是一片静寂,但石璜的灵魂里,有一声悠长的“咔嚓”声响起。

那种声音似乎来自于亘古的天地,于是那种声音穿过空间和时间的限制,直接进入了人的灵魂,却没有经过耳朵。

天上地下,**八荒,明明什么声音都没有,可是石磺心里,却有宛若惊雷一样的声音传来,那一起咔嚓声,斩掉了某种禁锢,破开了某种限制,石磺感觉,天地仿佛要炸裂似的。

一刀之间,天地颤动,虚实断截,随着那声响动,占地近八千平方公里的浩大棺材,被揭开了。

来自黑色老人的那道刀芒,使俨然一体,没有丝毫缝隙的浩大棺城,使虚无的、除了能见能感知寒意外,什么都影响不了的天煞寒焰,在顶部棺材板的地方出现了明显的界止。而后,那由天煞寒焰形成的棺材板,仿佛一个盖子一样,终于,被那道后劲十足的刀芒狠狠掀开。

石璜不知道,黑衣老人下刀,指向的是一口棺材。

但那溯源而上,飞往天空的一刀,给他的震撼,却是那样强烈。对石璜来说,一刀一星河,斩开了天宇,划破了星空。

在棺材顶部被掀开的瞬间,石璜看见,他的面前,天煞那本来到处涌动的粉色气流,瞬间静止,不再涌动。连带着雾气中本来若隐若现,仿佛幻影一样活动着的人们,都突然瞬间静止下来。

一瞬间,城中的世界,仿佛被锁住了一般,再没有声音传来,也看不见任何事物移动的痕迹。

然而,黑衣老人出了一刀,便已经收刀回鞘。

如果,出鞘是为了开棺。那么,回鞘,便已经开棺。哪怕,这是一个囊括了一座古城的大棺。

这就是天尊高阶的伟力,开天辟地般的伟力。

面对这种力量,低境界星士不过是蝼蚁罢了,凡人,自然更加渺小。应该说,在本质上,天尊境星士,已经是不同于普通星士的另一种生命层次的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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