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璜的等待中,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那样漫长的等待,却在转眼间,倏忽便过了一个星期。而且,出乎石璜的意料,江陵城浩荡的天空下,星辰照样沉坠,菊花照样绽放,再没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发生。
除了,江陵城好像比往日还要安静宁谧。
除了,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两个老人。这一座城,连同城里的人们,再没有什么变化,仿佛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石磺和王养星午间那场谈话后的第七天,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城西郊外的院子里,已经天色渐暗,一片黄昏。
对石璜来说,今夜,是林城主死后的第九天,也是他自封家星甲店里,揽到那五件需要雕刻聚星阵星甲饰品的第九天。那么,他大概可以入一趟城了,他已经一旬没有入城了。
晚饭吃过后,石璜收拾了一下自己,往城西大槐树下的封家酒馆走去,心里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但,既然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却再没有人来问询那天晚上的事,那么,生活正好该继续下去。
入夜之后,越显寒冷。
空旷无人的小路上,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响起,少年规规矩矩的往前而行,步子与步子之间的距离,仿佛量过一般,整整齐齐。他的心里,却蓦然生出一种悲凉,一种这个世界如此浩大,却独独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悲凉。但这种悲凉,又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放荡,一丝遗世独立的萧索和傲然。
各种感触纠结缠绕在一起,却那样清晰的印在少年的心底。大概,蓦然而来的感触,只好蓦然。
“霜降滮池浅,秋深太白明”,距离立冬还有四日,虽然天气寒冷,但天色却越见清爽。特别是今夜,星空看起来格外高远。似乎,几日来凝聚在江陵城的蒙蒙云气,已经全部不翼而飞了。
天地一片清明,居然,有星月照耀。不过,路上已经开始凝霜,走起来有一种又薄又轻的嘎吱声。
石璜抬起头,放眼望去,感觉视线通达,目光仿佛能够穿越那一缕又一缕星光,看到宇宙无限深远的地方。那里,无数星力正从星体里产生,凝练,演化,而后,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到整个天地宇宙。
星力,是星士修行的基础。
星士,正是因为星力,才变得强大。
石璜知道,浩瀚宇宙,星河灿烂,各种星体密密麻麻,多不胜数。这些星体,每时每刻都在释放力量,各种力量,有幽冷死寂的力量,也有狂暴炽热的力量,有蕴含勃勃生机的力量,也有蕴含永恒毁灭的力量,有的力量莽古洪荒,也有的力量演化阴阳……
这些力量,便是星力。
石璜忽然想起三岁那年,命星觉醒后,父亲教导自己时,告诉自己的那些星力论述。
星力,即群星之力,也被称为天地之力,天地灵气等,来自于各种不同的宇宙星体。不一样的星体,会产生不一样的灵力。不一样的灵力,就拥有不一样的特性。而且,这些繁杂庞大的灵力,会自然而然的在浩瀚宇宙、天地万象之中游离、融合、毁灭、重生,仿佛各种云气一样充斥于天地之间,承受时间和空间的炼化。
星士修炼,正是借由修行法门,凝练天地之间的永恒、玄妙的星力,转化为自己的力量,提升自己的生命本质,打破生命桎梏,推演学习天地间的各种奥妙,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超越自身。
星力,多么伟大的力量,能够助人超脱的力量。说到底,生灵修行的初衷,正是为了超脱于过去的自己,变得比过去的自己更好。所以,人只要过得比以前越来越好,哪一样,都可以说是修行。
言犹在耳,然而,九年时光,恍如隔世,那个人到底去了哪里?他是在教导自己修行,还是在知道自己凝练不了星力后,像母亲一样,在抚慰自己呢?
石璜想,应该都有吧。
一边思索,石璜一边缓缓低下了头,他的视线,直直的看着那越来越暗淡的前方,心里的感觉,就像那铺在路上的星光一样,越往前,越是黯淡。
但路再黯淡,总还是要往前的。
静静的走在路上,石璜知道,他离封家酒馆越来越近了,不过是百米的距离罢了。只是,确切的讲来,百米距离外的石璜,还没有踏入江陵城老城的界止,他离那个江陵城槐树都不会认错的古城界限,还有三十三米的距离。
而三十三米,忽然被固定下来,成了石璜和江陵这一座,屹立了无数岁月的古老小城之间的距离,永恒的距离。
在三十三米的地方,石璜停下了脚步,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三十三米外,有一种刺骨的寒意,喷薄而出。那种寒意,从石璜望向前方的视线里,回溯而来,顺着他的视线进入了他的灵魂。那种冷意,仿佛能将虚无和灵魂冻结成一点一点的碎片。
那种冷意,来自一种淡粉色的氤氲雾气,那种冷意,就在石璜前方三十三米外的古城里,奔腾翻涌。
没有任何征兆,天煞寒焰,突然涌动在整个江陵城区。
于是,定定站在江陵城外刚刚好三十三米地方的少年,望向前方时,他的目光,便和他的脚步一样,再也没有能够移开分毫。
愣愣的看着自己前方,三十三米外的淡粉色雾气,石璜发现,自己,似乎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虽然,看到的那刻,他便知道,那就是每年都会出现的天煞寒焰。
虽然,年年都会出现,但是,人们还远没有弄清楚天煞寒焰的具体规律。所以,对江陵城的人们来说,每次天煞寒焰的出现,没有任何可供参询的征兆。
而且,每一次天煞寒焰从突然出现,到突然消失,存在的时间,加起来也很短暂,大概也就是两三个呼吸的时间。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其出现时,从哪里来,消失后,又回哪里去。可以说,除了那一种让灵魂颤抖的冷意,人们,对天煞寒焰再无认识。
而且,那种冷意,甚至仅仅只是一种感觉,并不是真正的低温。有星士研究过,天煞寒焰的出现,并不会改变丝毫周围环境的温度。也就是说,那种透彻灵魂的冷意,仅仅只是一种感觉,并非真的温度上的寒冷。
而且,这种冷意,居然会影响到部分身处其中的星士对时间的感觉。
这是很诡异的事情,以星士强大的肉身之力和精神力量,居然会因为一样本来并不寒冷的东西,而感到极端的冷意,这是一件逻辑上说不通的事情。
那么,是幻觉吗?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人惊异的地方,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每年,都有人在这股冷意之下,莫名其妙的修为失落,生机丢失,死于非命。虽然,也会有人莫名其妙修为获得增长,然而,那种突如其来的力量,让人心动的同时,也常常让人颤栗。
可以说,星士对天煞的态度,恐怕正如其名字最后的两个字一样,有让灵魂畏惧的寒,也能让星士的灵魂因激动而燃烧起来。
其来不见踪迹,其去了无痕迹。大多数人都是身在其中,鲜少有人能够有机会,站在城外一观那到了老城界限便陡然止步的天煞景象。实际上,很少很少有人有这样的机会。特别是,今夜的天煞,与过往岁月出现了无数次的天煞,看似一样,其实有很大的不同。
现在,站在城外三十三米处的少年,此时此刻,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机会。在他的前方,三十三米的地方,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一块透明的幕布。
幕布的这一面一丝粉色雾气都没有,幕布的那一面,诡异的粉色雾气仿佛是活的一般,四处涌动,如同奔涌的江水一般到处流淌。于是一堵流动着的红墙,光滑如镜的红墙,直直的竖立在了石璜的面前。
仰头往,粉色雾气形成的墙壁延展到很高的地方,仿佛已经和天空中的云气撞击在一起一般,夜色下,石璜的视线难以企及,但是他觉得,恐怕有好几千米之高。
只是,浩大的江陵城仿佛有一个无形界线一般,不管那粉色雾气涌动到多高,也不管它怎么流动,猛烈的天煞寒焰,只要流转到无形界线的地方,便会突兀的凝固,丝毫不能往前。
无数年来,每次都是这样,没有一次例外。
突兀而来,却又自然而然,少年前面,奇观显现。离他三十三米的地方,那堵由粉色雾气砌成的光滑的墙壁,恢弘壮阔,直达天宇,有隔断阴阳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