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条件适宜,而且,在植药师的细心栽培下,盘龙竹,每长一尺,要花费一千年,每长一寸,要用去一百年。若挑着问星灯的那根竹子,果真是盘龙竹的话,那么,四尺三寸,最起码,那根竹子已经生长了四千三百年。
千万年的生长,盘龙竹截取天地精华,生机浓郁,可谓神株。更因为其蕴含的至阳龙气,乃是治疗因阴邪功法导致的神魂损伤等重大疾病的不二神药。
只是,物以稀为贵,作为治病续命的神药,盘龙竹世间难寻,千金不易。
终于,多少人,只好求之不得。
“这大概便是命。”李三心的心里,浪涛翻涌,“然而,为何要让自己看见了呢?怡儿啊,就在咫尺之隔的地方啊?这果真是命吗?”
为什么会那么不甘心,那么痛苦呢?五年落泪多少?
如今,阴阳永分隔,梦难成,恨难平。李三心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那杆竹子,仿佛看着仇人一般,随着那竹竿的移动而移动。
然后,他看见那截竹子停了下来,连带它前面的灯笼。
灯笼下方,站着两个很老的人。
灯笼停下的时候,腰间配了一柄黑刀的老爷子气机生感,眨了眨眼睛,有无数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的眼睛中。包括房间里西门八方用食指戳穿自己脑袋的画面,也包括房间外一个捧着匣子的清瘦少年规规矩矩递出匣子的身影。也包括,漫天的星光下,璀璨妖异的一幕。
可惜,满满一厅人,除了他和他身边那个手握拂尘的老家伙,谁也没有看到这些画面,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谁也不敢去想,只是一盏灯,居然让他们看到了过去,也看到了未来。
那么,未来,还有多远?
未来,发生了什么?
没有人知道,因为从始至终,那个脸上毫无表情的黑衣老人,就算看到了那样一幕,也只是毫无表情罢了。
孟红雪的眼睛跳了跳,连带着她脸上的疤痕也跳了跳。
今天晚上,一切都太奇怪了。她看见那盏飞向那两个使她不得不退回来的古怪老人的古怪灯笼,在飞近两人后,突然变成了一捧星光。而她,可以算是离那两个人最近的人,所以,她也就是除了那两个古怪的老人外,离那一捧星光最近的人。所以,她也是眼睛瞪得最大的人。
问星阁的大掌柜松开手,那盏散发出诡异波动的灯笼,像指路明灯一样飞到那两个人斜上方的瞬间,一瞬间而已,那盏灯笼,那盏写有问星两个黑字的灯笼,居然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变成了一捧让人看不透的星光。
不过,虽然白纸黑字的灯笼不见了,但挑灯的那一截竹竿,却还静静的浮在空中。
那一捧星光,出现时,刚好在那两个人面前,抬头可见的地方。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两个老人面前的那一捧星光,正以一种很快的速度,变得暗淡。
同时,那节碧绿的竹竿,仿佛已在这瞬间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由青碧变成了焦黄。然后,竹子上,突然有很多斑点凭空生发出来,密密麻麻的,眨眼间便布满了那竹子。那斑点,与长在佩刀老人脸上的斑点既没有太大区别一般。
随着斑点的出现,已经焦黄的竹子,变成了腐烂的黑褐色。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只是,还来不及太多感慨,腐烂的竹子,忽然碎裂开来,变成一颗又一颗微妙的灰粒。而那灰粒,同样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分解,湮灭。最终,消散一空。
于是,这个灯笼,从头到尾,就像没有存在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天机星占,逆变时空,扰乱阴阳,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次,那一个人不仅让他们看到了之前的事,也让他们看到了未来的事。那宏大的星象,是来之前,宫里的星占师没有占卜的。
星象越异,占星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结果也越不准确。所占之星,与现在所间隔的时间越久,也会导致星占所付出的代价越大,准确性越低。
虽然面上平静,但这一次问星阁里的星占结果,与宫里监天司的星占结果,两相对照,让一黑一白二位老人印证了很多东西的同时,也让二人心里受到了很大震动。
没想到问星阁的这一位,星占之道,如此恐怖,一盏灯,所指明的那个位置,居然比宫里大供奉所说的那个位置,还要更细致。那么,这一次,那个叫做张问星的人付出的代价,应该不会太低。
这次的代价当然不太低,这次的代价,是一截盘龙竹,还有那个天机师头上突然多出的两缕白发。
但是,那已经不是在西门八方死后,才站在西门八方宴客房间门口的两位老人,想/操心的事了。
“西门多舌接旨。”
随着问星灯的消失,佩刀老头子缓缓闭上了眼睛。而他旁边,手握拂尘的老爷子,忽然开口说话,开口便让所有人一惊,“上谕,着西门多舌为新任江陵城主,即刻上任。”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当众说话,也是他最后一次说话。他的声音有点尖细,但并不难听。相反,给人一种温润的通透感。
说话的时候,那被他握在手中的拂尘,被他轻轻拂动了一下。
只不过是的轻轻一拂,尘子上就无数星纹跳跃,隐藏的星阵也一个个活跃起来,粗粗一看,便能发现那拂子上细密的法阵绵绵延延,勾勒出一片深邃的规则空间。
至于神通高深,修为通玄的星士,甚至能够轻易看到,发丝一般粗细,数量难记的须尾上,也刻满了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星纹。在那细微之地,星阵是怎么被雕刻上去的呢?
筵席上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即使看见了,也不会知道,何况,并不是谁都有资格看到那让人觉得恐怖的星阵雕刻,所以,当然没有人知道。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另一件事。
因为,所有人都看见随着那柄拂尘的拂动,星光流转,阵法跃动,一张娟皇的圣旨,带着某种镇压诸天,不可违逆的大势,从那拂尘里飘荡而出,往西门多舌而去。
每一个人都很惊诧,或许惊诧的原因和理由有所不同,但惊诧却是一样的。
毕竟,今晚发生的一切,实在不能不惊诧。
西门多舌面前的那张圣旨,以似缓实疾的速度展开,大势之外,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堂皇威严弥漫开来。
只一眼,西门多舌就看到纸上那个压印,那个只有两个字的压印,“监天”。他的眼睛,已经快要藏不住他的疑惑和惊惧了。原来,当年他和西门八方离开时,也已经见过这个来自监天司的压印,一模一样的压印。
而且,时间往后推移,四十多年前,西门多舌觐见星元大帝时,也已见过这一柄一身雪白的拂尘。
那么,他自然也就见过拂尘的主人。
但真正让西门多舌惊讶的是,西门八方不过刚刚死亡,兴许连血都还是热的,而他,便已经收到了这样的旨意。
据说,常伴西门星元身旁的有四个太监,一个永远站在西门星元不远的地方,两个永远站在门外。这三位,从来不会离开西门星元超过一百米。最后一个,则是引路人,总在宫里来来去去。
最后一个,正是西门多舌眼前的这一个。
当年,也就是四十二年前,西门多舌前去皇宫深处觐见那一位,就是眼前的这位领的路。他不知道另外三位的名号,也不知道另外三位的称呼。他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的具体名号,但他知道眼前这位被叫做黄公公。
这一位,虽然是领路的,但他的路从来都只在宫里,只在那些由青石铺就,或宽或窄,或长或短的帝宫路上,只在那勾檐斗角处,只在红墙碧瓦间。按理来说,他是绝计不会离开皇宫的,更不要说离开帝都了。谁也不曾在宫外见过他,谁也不曾听说他的路从宫里,延伸到了宫外。
可是,他今晚就是出现在了这里。
所以,看到他出现在这里,西门多舌受到的震动,才会那么剧烈。更何况,他不仅仅只是出现在了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他还在一个不可能的出现的时间出现,给西门多舌带来了一份不可能来得及的旨意。那么,西门多舌,怎么会不惊讶呢?
然而,拂尘老者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般。旨意宣完,他手中的拂尘只一抖,便又回复了先前的样子,安安静静,仿佛一件装饰品。只是,在刚才那一拂的辉煌星光之后,这一刻,众人再看那拂子,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原来,一柄尘拂,可以是一件强大到让人颤烈的星甲武器。
比如,这一柄。
尽管那拂尘现在变得安静了,但谁也不会忘记刚刚那一挥间,那拂尘上散发出的强悍波动。
现在,宣读完旨意,这位黄公公似乎已经办完了此行的事情,转身走出了问星阁,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也再没有看谁一眼。仿佛他和他身边那位,跨域三百五十万里的距离,来到这里,不过是要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上,宣读一份旨意罢了。仿佛西门八方并没有死,除了江陵要换一个长官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和他一起来的佩刀老头子,更是从始至终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黑暗的街上,有零星的灯光。
走出问星阁的黄老太监和佩刀老头,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和他们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被西门多舌收好后,放在桌子上的盒子。在两个奇怪的老头子转身离开的瞬间,它自己飞起来,落到黄公公的手里,消失不见。
人和盒子,都是突然来的,也是突然走的。走了,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但,匣子既然不见了,那么,即使那两个人什么都有说,即使是孟红雪,想要什么就会努力去拿的人,也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对在座的所有人来说,都已经结束了。聪明的人,最好不要在探寻其中的任何韵味,因为那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本身,就是最好的说明。
那么,对参加今晚这场宴会的人来说,宴会自然该散了。
没有什么比杀死一个生命更无聊,也没有什么比杀死一个生命更有意思。问星阁后院,张问星手里的鱼还活着。但它身上的骨头一条也没有了。他是一个天机星占师,他知道太多太多事情。
比如,他知道,黄老鬼和那柄黑刀消失的方向,隔着很远的距离,有一个清瘦的少年,正一步一步,规规矩矩的往前走着。
比如,最好不要惹那柄黑刀。
还比如,那少年的每一步,都走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