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了解你这种人了。每次你在用敬称的时候都是在暗中骂人。”

达贡转过身面对他们，拉缇立刻藏到他背后，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一共有四个人围了过来，他们穿戴者简单的皮革护甲，因为松懈和解开的扣子，盔甲目前歪歪斜斜地挂着，甚至没有护住心脏要害。与达贡一样，这四个人也都携带着武器，可以清晰看到腰带上挂着的长剑，靴子侧面的长匕首。不过以武器大师的观点来看，他们真正熟悉的武器是硬头锤，目前正挂扣在大腿外侧的带子上。

“你是哪儿来的？为什么携带武器进来？”

他们当中的发言人是个秃子，脸上有一道斜斜的疤痕，从眼睛下面穿过嘴唇直达下巴。这个人很便于计算，他的眉毛与头发数量一样，每日做出友善微笑的次数也在同样的数量级上。他先用简化语问了一下，然后说了句达贡完全听不懂，估计是胡编乱造的矮人语，最后切换到精灵语上。

他的精灵语听起来完全没有精灵的感觉。

“我从磨盘城过来，到处看看、吃吃、喝喝，现在正在打听一伙骗子和强盗。”达贡说道：“我的行李被他们骗走，听说是往这个方向来了。”

“关我们屁事。”

“既然不关你们的事，那就别来烦我。”达贡摇摇头，摆摆手，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你丢了东西不关我们屁事，但是你关我们屁事。”一个家伙扯开皮甲的带子，将它像裙子那样搭在腰上，赤膊了上身。原来他的胸前帮着三根黑色皮带，其中两根在胸前交叉，另一根勒在胸腹之间，皮带上有些白色的四面锥小钉子。在他的护腕上也有这样的装饰，其中一个护腕上还挂着铃铛。

达贡大概知道这些人是谁了。怪不得拉缇害怕的藏在他身后，原来是听到了铃铛声。这些铃铛正是博尔赫·马凤那些手下的标志，但都是挂在骑乘的马鞍上，怎么也有挂在骑士手腕上的吗？

“矮人在白马镇不常见，这里的人并不喜欢见到你这样的东西。收拾一下就赶紧滚，小心别让人抬出去。”

达贡依旧坐着，只当他的话放了个屁——毕竟是屁事嘛，根本不用上心。他看看周围，酒馆里的镇民显得有些害怕，部分人的目光里有愤怒，这很好，说明博尔赫的队伍在这里不得民心。一个妓女瞪着这些人，暗中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立刻向达贡抛来一个媚眼。恶……

“听着，今天你看起来心情不好，我能够理解，因为我的心情也不好，甚至没有打架的心情。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们每人买一杯清凉爽口的啤酒，然后你们就当没看到我，怎么样？”

“吆嗬？这个矮人还想请我们喝酒？这可不太常见，是不是啊弟兄们？”一个黑头发的俊俏年轻人在旁边起哄。他的两只眼睛一黑一绿，自然卷的头发中露出微尖的双耳，这是混血半精灵的特征。“既然他这么热情，那我劝你们小心点，这个矮人可能是个重要人物。”

“诺如，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须环是黄金的，只有矮人贵族家庭的重要成员才能用这样的材质。一般的矮人杂兵都喜欢用锤子和斧子，而他用的是古怪的长柄兵器，不经过长期的专门的训练用不了这样的武器。”半精灵诺如指着达贡身后，接着说道：“其他矮人，根本不会带着人类仆从。”

“是哦，还没给你说这个问题呢。”把钉子腰带穿在胸上的人扯了扯带子，啪啪作响，打着节拍对达贡说道：“我听说矮人不管男女都长胡子，所以你是不是一个喜欢人类小男孩的变态女矮人？”

“你去磨盘城大街上说这话试试？”达贡拽了拽胡子，说道：“我不像你。我说的话，当着谁的面也敢说，那叫做底气和规矩。你们已经打扰到我喝酒了，赶紧离开。我都不知道你们是谁，是干什么的，就在这里捣乱。人类的领主不管这种事吗？”

“我们就是这里的治安护卫，笨矮人！”皮带男哈哈笑着，但周围人都很尴尬地看着他。

“行了，矮人，别兜圈子讲废话。”半精灵说道：“这里不欢迎你这种矮子、混蛋并且散发着地下墓穴臭气的家伙，赶紧滚，越快越好。我们这里没人会和你这种家伙喝酒，也不会有床铺给你睡觉。你应该到外面找个地洞和熊的粪便一起睡，说不定熊回来都不会发现家里多了东西。”

“你对熊的粪便有研究？”达贡问道：“你也是猎人吗？”

半精灵嘿嘿一笑，说道：“我知道一头熊吃掉了矮人，然后将他变成屎。另外一头熊说：你吃了什么屎才会这样？这个故事就叫做矮人和熊屎不得入镇，明白吗？”

“对，这里不欢迎你。”斜疤秃头终于有机会插上话，他看了眼达贡的武器，然后道：“你那是武器吗？会不会用？刚才我的兄弟骂你是屎，你不拿起武器捍卫矮人的荣光？我很希望看到你们决斗，正好我们也闲得慌。”

“不，我不会为了和屎相关的事情打架。”达贡摇摇头。

“如果我让他把一杯酒泼在你的脸上，你会和他打一架吗？”

达贡没有理睬他，如同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冷静。

“嘿，矮人，你刚才用矮人语说什么？”半精灵男子将一只手放在耳朵后面，先是偷听，后来便是一副非常夸张的惊讶表情：“天啊，厄尼，他刚才在辱骂你的母亲！听起来真的太下作、太刺耳、太没有品格了！母亲，我操，那是神圣的母亲啊！”

“什么，你刚才在说我的母亲？”皮带男猛地向两侧拉扯带子，露出粉红色的两点，看起来怪异极了。“没种的人才乱嚼舌根，有种你就朝这里打，你敢吗？你敢吗？嗯？嗯？你们矮人都是弱鸡，听说是操石头生出来的，看样子你的母亲就是块石头！”

店里的人要么提前离开，要么主动搬桌子让出空地。旅店主人唉声叹气，嘀咕着这一回自己又要损失多少钱。但是达贡慢慢抚摸胡子，一只手伸向猎首斧，并在空中转了个圈，绕到身后拍拍拉缇，以示安慰。

“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而且也知道你们想要激怒他，惹他出拳，然后你们就可以借这个机会收拾他。而他很聪明，不准备听你们说什么，只看你们做什么。因为说到底，领主大人也从未说过这里不允许矮人进入。”

循着声音，达贡看到了一双枣红色的眼睛。

那是个半精灵女孩儿，微尖的耳朵，稍有些雀斑，身高和他差不多一样。她的头发在黑色中有些偏黄，发质并不好，修剪的也参差不齐。

她单独占着一张圆桌，面前摆着一盘没剩几片的蔬菜，四个空空的啤酒杯，几根鸡骨头。稍微回想一下，刚才她并没有和这几个来找麻烦的家伙坐在一起，而是坐在对面。

主要是她的衣着看起来就和面前这四个人不是一个风格。上半身是紧身的绿色天鹅绒短衫，露出小麦色的双臂。装饰华丽的腰带下是皮制短裙和丝质绿色长袜，脚下蹬着鹿皮靴。

仔细看，她的确就是博尔赫手下的人，因为她的腰间横挂着一把短剑，一只靴子插着匕首，上面装饰着一颗红色的宝石。在这旅店里，除了达贡之外，就只有博尔赫的手下会携带武器。

“怎么？你们要抢先出手吗？领主大人刚刚说过不要在他的镇子上惹事。”那个半精灵女孩儿将手里的杯子往桌面上磕磕，发出空空的声音。“矮人，我的杯子空了。如果你能填满它，那我可以让你在镇子里随便干，他们不会去管你，你觉得如何？”

“店长，我请她喝酒，给她满上。”

“我要刚才他偷偷摸摸请你喝的酒。普通的啤酒我可不要。”那女孩用舌头刮过牙齿，然后说道：“这里的啤酒有渣子，口感差得很。精灵的红酒口感最好，可惜这里都是假冒仿制的，喝着让人火大。嘿，矮人，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达贡·尼尔。”

这次没在名字里加奥力森，达贡有自己的想法。中间名加奥力森，这在坚古族人中非常罕见，甚至可以说是反传统的，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和盘问。另一方面他感觉“奥力森”在作为姓氏，代表着他和钢铸夫妇共同生活的美好日子，与他接下来要隐藏、窥视、刺探的行动风格不搭调。而尼尔这个姓氏，就显得没那么重要，可以说只是一个工具。

“兰莉·林生，白马镇的总治安官。”半精灵女孩儿在桌子下面踢了对面的椅子一脚，木头椅子在木头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吱嘎声，滑行半米停了下来，正好给达贡留出一个空来。“来，陪我坐坐。我很好奇矮人的生活。”

“兰莉……”半精灵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闭上嘴，你们四个笨蛋。”兰莉指着自己的眼睛说道：“多睁眼仔细看看，你们四个加起来也打不过这个家伙，所以我是在救你们。在这个镇子里，只有我和领主能够击败这个矮人，或者那个整天发骚的男人也有可能……行了，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一边玩儿去！对了，达贡，你答应的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