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蠕动的虫群从灌木丛后面冲过来，卡恩才不得不松开战友已经冰冷且僵硬的手。

他们在秘纳米利斯的森林中突然遭遇到魔物蠕虫，让一场侦查行动变成了求生之旅。谁也没想到这种虫子在静止的时候可以拟形伪装成植物的样子，甚至可以互相聚集缠绕并模彷大树的模样。

他们因此吃了亏，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向后撤退，争取重新整队，但是虫子不断扑上来……卡恩用工兵铲的开刃部分不断噼砍，将面前不管是蠕虫还是灌木一起噼开，这才杀出一条血路。但他的战友没有这样幸运，最终还是被虫子追上了。

卡恩手中多了一个拉环，那是他最后战友手榴弹上的。一声爆炸轰鸣，身后的蠕虫迸发出血肉粘液，游动的态势稍微缓了缓，让卡恩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不过他已经将自己的手榴弹取出来，掰开安全盖，将手指套在拉环上。如果没有生的希望，他会确保自己变成碎片，带着那些贪婪的蠕虫一起死亡，绝对不要承受合变的痛苦折磨。

每一个先锋军战士都有牺牲的准备，每一个先锋军战士也都有奋战到最后一秒的觉悟。卡恩抬起头，看了看树叶缝隙间透下的阳光。受到空气中微粒的影响，光线清晰可见，它们与地面形成固定的夹角。在秘纳米利斯森林行动的战士已经学会通过这些光线来判断大概方向，此时在卡恩脑海里只有一个计划：想办法回到前进营地，用炸药包干死这些虫子。

“还得警告总指挥，这些虫子……咳咳！”卡恩用力咳了两声，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他从未咳嗽得如此剧烈，以至于一些血块都从嘴里吐了出来。他紧张地看着地上的红色，用脚扫了一下——没有合变感染的痕迹，看来只是普通内伤。

微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很容易掩盖蠕虫淅淅索索的移动声。卡恩回头扫了一眼，精灵的森林很安静，但是几十米之外的树木和灌木在他视野里有些模湖。这是蠕虫的伪装，之前也是这样，大家当时觉得那是晨间的雾气，或者自己眼睛有些疲劳、产生了幻觉。但蠕虫就是那样藏匿了自己，然后突然爆发，如同海浪一样铺面涌来。

卡恩拍拍脸，将“海浪的回忆”赶走，然后继续抬起腿，一步一步继续前进。沉重的呼吸声从胸腔、喉咙和鼻腔处往脑袋里钻，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包括身后的沙沙声。这个时候，他不得不经常回头看，确保蠕虫没有逼近，确保自己还有机会使用手榴弹。

“轰！”身后又传来一声爆炸，听起来距离有些遥远，这让卡恩有些疑惑。难道还有战友活着，刚刚才死亡吗？他不敢深究，因为他实在不敢回头再去侦查。如果只有他一人，根本无法阻止汹涌的虫潮，只会为魔物添置合变材料，那是非常不明智的。而且……而且他还有重要的信息要送回去。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发现前方不远的灌木丛中探出一个蠕虫脑袋。那是个黄绿色的大蠕虫，身体有碗口那么粗，十几根细长的触须舌头从其尖端的带齿吸盘伸出来，在不间断的扭动中滴下绿色的粘液。虫子怎么到自己面前去了？难道跑错方向了？为什么虫子只有一只？

卡恩举起工兵铲，踉踉跄跄地靠近，用力挥动。噗嗤一声，一根蔓藤从身前掉落，青苔和木耳噗噜噗噜飞散下来。原来是看错了，是太过紧张的缘故。

紧张会加大身体的消耗，导致体力快速流失，战斗力锐减，原本可以胜利的情况也会变成失败。卡恩消除紧张的方法很简单，他将握紧工兵铲的那只手贴在胸前，手指自然就接触到项链上挂着的圣徽。

“请赐予我力量吧……”卡恩祈祷道。

胸前的圣徽并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人民神殿的法器不是这么用的……达贡从不接收祈祷，加入人民神殿的其他神灵也不会听到具体的祈祷，神殿系统中只有单纯的信仰之力在进行着传递和转化。施法者可以从“圣徽”中得到神术能量的支援，但卡恩就只能获得信心，并让自己冷静下来。

沙沙声，越来越近，这一次他终于听得清清楚楚。回头一看，魔化蠕虫沿着地面不断游近，压碎沿途的草叶，扼死来不及逃命的小动物。卡恩咽了下口水，冷静评估着自己的剩余体力。他觉得自己挺能跑的，可为什么这么累？

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已经被一只蠕虫吸附住，它像水蛭一样又红又绿、又肥又大，吸走了他的血液和力气。只是看了这一眼，他就觉得那条腿失去了支撑力，随后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坠。卡恩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必须好好想想最后要以怎样的方式燃烧生命。

他丢掉工兵铲。虽然用这个东西可以攻击腿上的魔物，但由此产生的剧烈疼痛可能会让他短暂失去意识。就算不晕过去，身体也有可能痉挛，这会影响更关键的动作：拉动手雷。对卡恩来说，最惨的情况不是被虫子咬了腿，而是被一群虫子吸住，身体变成魔物的孕育场。只有让手雷爆炸才能避免那种情况，不用活着零零碎碎受罪。

“抱歉了，妈妈，我……”

突然，天亮了，红色的光芒笼罩头顶，热浪让视野变得模湖。树木在融化，如同蜡油面对烧红的铁块，它们甚至没有燃烧的过程就已经瘫软下去，成了发红光的油。

空气中的水分爆炸了，或者说空气爆炸了。那一瞬间，卡恩甚至有了释然的感觉，他只等着爆炸、火焰或者可怕的红光将自己瞬间带走，那样比手雷爆炸更加干净彻底。这时，一道土墙在他面前突然升起，形成掩体，而他身边也多了一个人。

“支援来了！”达贡一把按住卡恩的手，防止这家伙紧张之下把手雷给拔了。虽说还会有四五秒的反应时间，但周围全都是玛克希摩斯喷射的龙炎，根本来不及跑，只能用土运术制造掩体，那只能救自己，救不下这个先锋军的斥候。

“总……总指挥？”卡恩一阵恍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您怎么来了？”

“错了，应该首先对口令。通用口令是……”达贡拍拍他的脸，说道：“挺住，千万别晕过去，再坚持一会儿。你腿上这个东西我来处理，你不会有事的。”

“谢谢总指挥。”卡恩松开手榴弹，自己用大拇指狠掐人中，依靠疼痛保持清醒。他看到达贡施法，看到腿上的蠕虫抽搐着、蜷缩着。它松开口器，像弹黄一样射向总指挥，但在中途就被一拳扫了出去。魔化蠕虫旋转着飞出泥土构成的掩体墙，进入燃烧的空气中，一瞬间就成了飞灰。

“即时的威胁解除，但你还有三个问题：身体虚弱、体内可能遭受魔物感染、精神过于紧张。”达贡用一只手肘将他顶在墙壁上，另一只手从腰包里掏出治疗药水。“喝下去，缓一口气，火焰一会儿就会结束。”

龙炎的威力在于爆发性，尤其是红龙的烈焰喷吐。玛克希摩斯的烈焰能够瞬间点燃空气，甚至不给树木燃烧的机会，但这种威力只能维持十多秒。之后随着火元素的快速散发，龙炎就会变成普通的火焰，温度和威力都会大降，也就没那么危险了。

达贡维持着抵抗火元素的法术，护着卡恩移出火焰区。在他们身后，玛克希摩斯用火焰隔断了魔化蠕虫的追击，逼迫它们退去。在因为高温而扭曲且朦胧的空气之后，那些蠕虫似乎一直都在，似乎也不惧怕火焰，仍然顽强的活动着。

这只是后怕造成的幻觉，并不是真的。

达贡将他的士兵带到相对安全的地方，这里的树木不会活动，树叶也是绿的，更没有燃烧起来。他聚集水元素当头浇下，让两个人降温，然后从背包中掏出一张卷轴，开始处理卡恩体内的伤势。

“你会呕吐、腹泻，甚至打喷嚏的时候喷出血块来，但不用担心，那都是正常的。你的体重会快速降低，你也会感觉非常虚弱，这都是暂时的。观察三天，如果你身上没有出现黑色的、蛛网形状的斑，你就没有生命危险。”

“谢谢你，总指挥。”卡恩努力支撑着眼皮，又抬起手压着人中。他怕万一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连三天的恢复机会也没有。同时，他还惦记着汇报重要情况。

“总指挥，蠕虫的威胁比预计还大，它们能够拟形，伪装成植被，包括聚集起来伪装成树木。它们在冲刺的时候……咳咳！”

“别着急，慢慢说。”

卡恩点点头，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提醒自己噩梦已经结束。“它们就是树木和灌木，就是树冠和树荫，看起来非常逼真。不过，它们有种隔着雾气的朦胧感，这可能是分辨它们的办法，只可惜我们当时没有注意。”

“总指挥，淳石班长一下子就被它们扑倒了，他只来得及说一个撤字，蠕虫就塞满了他的嘴巴，杀死了他。但是……但是更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从他眼窝里钻出来的新虫子。”卡恩打了个哆嗦，要不是达贡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他甚至会认为自己要再次面临死亡。

“虫子会用幻术，但我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些从他眼球里钻出来的东西是真的。细小的、如同蚯引一样的绿色蠕虫，它们一定会长到大蠕虫的状态。这太快了，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魔化就能完成……”

达贡皱起眉，他觉得这极不可能。合变从未有这样的速度，只有变形法术和幻术说不定能尝试一下。他怀疑这是卡恩的精神受到重大刺激之后的错误记忆，可他没法进行验证也不好直接否定，便还是一边安慰他，一边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一边撤退一边开火，那些虫子并不结实，甚至不如蟒蛇，霰弹可以一扫一片，手榴弹对它们也很有效，但……斯卡德说我们人太少，最好还是用战壕形成火力线。他如果还活着，一定说得比我好。”

卡恩的音量明显降低，眼眉也逐渐低垂下去，显然已经十分疲劳，但他依旧坚持说道：“虫子的移动速度几乎能追上我们奔跑。它们互相投掷，用这样的方法来加速。跑一半、丢一半，越追越少，但数量还是太大了。”

达贡点点头，说道：“我在空中也注意到这个现象，它们快速移动时就像波浪，有非常明显的层级。”

“总指挥，咱们先锋军没有孬种，都敢和魔物拼命，但是我们……精灵不待见我们！在这片林地中，他们甚至当我们是强盗小偷。只有咱们冬国商队才会全心全意真正帮助我们。”卡恩情绪有些激动，眼泪随着剧烈的喘息流淌下来，他用力擦掉泪水，说道：“精灵不敢去侦查魔虫，这可是他们的家园啊！”

“别激动，咱们先锋军的牺牲不会白费，精灵的苦头还在后面。”达贡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还有什么特别着急汇报的？如果没有就好好休息，我为你值一班岗。”

“这可不敢！总指挥，魔物离这里太近，太危险。对，你怎么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不行不行，赶紧撤离，我没事！”卡恩努力挣扎着站起来，说道：“不看着你到后方，我绝不休息！”

“我一会儿就起飞，虫子再危险也不会飞行。我来这里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些虫子的状态，现在发现它们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达贡说道：“不能让这些家伙继续增加数量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它们打压下去。”

“总指挥，还是咱们先锋军好。如果精灵有这一半的斗志，魔物都不是什么问题！”

“你太高看精灵了。”达贡用手臂托起卡恩的腰，另一只手使用精灵卡召唤云龙，说道：“你要是还能坚持就上去。我再转一圈，看看是否还有幸存者，然后咱们就回去。直接回坚京城。”

“幸存者……我希望有，但是肯定不会有了。”卡恩摇摇头，咬着牙说道：“不，总指挥，咱们这就回去吧。我想马上见到坚京城，一刻都不想耽误。”

看着卡恩坚毅的神色，达贡摇摇头，说道：“谢谢你关心我的安全，但我也是先锋军的一员，我不能不做最后的救援尝试。别激动，龙会在空中，不确定安全不会降落，这样你能放心了吗？”

“好……”卡恩又哭了起来，说道：“总……总指挥，我……我好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