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头，咱们离开这里。”

铅制法俑举起船桨，用力推动岩浆，让石墨船开始缓缓移动。纳迪尔全身力气彷佛在一瞬间泄了一样，只剩下用遗憾的眼神看向魔物岛屿的力气。反倒是萨瑞比较兴奋，一度想接过法俑的工作，亲自使用船桨，认为那样可以提高船速。

巴特注意到纳迪尔的情绪，心生怜悯，便来到达贡身边提醒他。达贡表示自己知道了，但现在还不是劝解的时候。他还没有完成布置，等他确定能破坏神力穹顶并锁死魔物末日的时候，再安慰他不迟。

但是也别火上浇油了。“萨瑞，坐回去，你别惦记那根船桨。它有七八百度的高温，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达贡说道：“多节省一些体力，也让我好好思考一下未来的行动。”

“哦，好的，好的。”萨瑞坐回船舱内，彷佛一块岩石，只是还有一双灵动的眼睛左扫右瞄。过了一会儿，她说了一句大实话：“这地方真破。怪不得魔物打破头皮也要去地表。”

说完之后，船舱里一阵沉默，没人接她的话茬。纳迪尔和达贡一个恋恋不舍地望向船尾，一个目光凝滞盯着船头，巴特则垂着脑袋专心清点携带的食物、饮水和卷轴数量。萨瑞觉得无聊，便甩了巴特一脚，说道：“诶，你说他们两个想什么呢？”

“不知道，猜不出来。”巴特摇摇头，说道：“你就安静一会儿吧，他们现在思考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我知道很重要，就是不知道才难受。我放低音量，不打扰他们，就想听你猜一猜。”

“克撒和米斯拉都很安静，你过于兴奋了。”巴特突然嗯了一声，然后让萨瑞张开嘴巴伸出舌头说啊。他随后叹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卷轴。“现在明白了，你被魔物感染了。别担心，不严重，完全可以驱散。”

萨瑞瞪大了眼睛，双手在身体各处拍拍摸摸，根本不相信自己被感染了。巴特先稳稳地施展治疗神术，随手把卷轴丢进熔岩海销毁，然后才说道：“应该是空气中那种微小的魔物，通过呼吸进入你的身体。”

“防不胜防……这东西如果到了地表，那不就乱套了？”萨瑞拍拍胸膛，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自己舒服了不少。

“这种灰尘一样的魔物在无限迷宫也有发现，但它们始终没能形成气候。”纳迪尔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便说道：“这种魔物需要非常苛刻的环境，尤其是火元素富集。热水就能轻易杀死它们，不需要太担心。被这种魔物影响的主要症状就是精神亢奋……”

“你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变成哑巴了呢……”

“我只是很不甘心。倒不是因为达贡没有选择登上熔火门柱岛，而是魔物居然做得很好，将它们的要害保护住了。”纳迪尔说道：“我发现魔物比精灵更重视这场战斗，而且不管地表种族最后是否能够获胜，精灵将不可能再成为领袖种族。”

纳迪尔这话不是对巴特和萨瑞说的，而是想要达贡听到，他想要借此询问之后的战略安排。但是达贡充耳不闻，仍旧保持之前的姿势与神态。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施展法术，多是一些侦测元素波动的简单咒语。纳迪尔见达贡这幅样子，也就重新安静下来，闭口不言。

返程的路上，达贡时不时用一些侦测法术，用来调查周围的元素浓度。他在寻找神力穹顶的规律，希望能在地下世界范围内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进行破坏。只可惜，神力穹顶隐藏在熔岩海之下，没有法术能让他安全挤开熔岩、下潜、到达可以布置法阵的位置。

直到他们返回无限迷宫的入口岛，这才找到第一个合适的位置。

“古代的精灵和坚古族人真幸运，居然找到了神力穹顶最薄弱的地方。”如今达贡环视周围，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在这里建设无限迷宫。它在地底世界的出口位于一座形状古怪的岛上，这座岛并非吐出熔岩海，而是凹了进去。它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大碗，碗边很高、碗底很深。熔岩海的热量被堤坝一样的岛屿边缘阻挡，无限迷宫的出入口就位于岛屿的最深处。

这里同样也是最接近神力穹顶的位置，一个熔岩海中的薄弱点。可以想象，古代那些尝试探索地心的冒险者们是多么幸运，因为他们选择其他地方，得到的只会是喷发的熔岩，或者一座小型火山。只有这里，神力穹顶被物质包裹，它又薄又浅、又弱小又无辜，是唯一能够安全刺穿的地方。

“原来熔岩下面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巨大的洞穴，这是神灵对坚古族的礼物！”

其实谁也不知道最初的冒险者到底说了什么，只能依照他们的性格进行猜测，而达贡认为那些人里的坚古族人一见到巨大洞穴很有可能就会这样说。如今见到魔物之后再说这些话就愚蠢了，但是不说点什么又会让人觉得遗憾。因为达贡要在这里布置第二个“爆破点”，地底世界将会永久的、彻底的发生改变。

它会被毁灭。

达贡负责用幻术将四个人都保护起来，魔物看不到他们，而他同样可以控制幻术，让其他三个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借口需要休息一下，他们在碗形岛屿底部多停留了一段时间。达贡趁机挖了一个坑，用匕首从枪柄上刮下一部分碎屑，随后将匕首和碎屑一起埋了进去。

“乖乖的，把这个世界闹翻天。”

达贡在那些碎屑上拍了拍，其实是让上面残存的神力开始工作，命令它们与穹顶的神力相互结合，然后对其进行改造。这种改造其实与魔物的合变没什么区别，达贡正是在用魔物的办法来消灭魔物。

由于并不知道穹顶的总体规模，达贡无法得知整体破坏会在何时发生。他只有一个预估的时间：两到三年内。届时，达贡预计神力穹顶将会达到承受极限而在瞬间崩溃，星球的引力重新取得掌控。熔岩海变成火雨，极值的元素同时爆发，对魔物形成上下夹击之势，摧毁地底世界的一切。

两万多米高度的地下空洞就是魔物的棺椁，达贡最后看了这里一眼，便带着其他三个人进入无限迷宫。使用龙语法术找到隐藏的出入口，四个人确定身后没有尾巴、身上没有魔物依附，便立刻钻入龙之国。

这里比外面安全得多，他们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负责守卫出入口安全的金龙飞来，仔细地用龙感扫描这四个家伙，直到玛克希摩斯赶来为他们进行担保。

“躲开躲开，这是我儿子！”玛克希摩斯用龙爪不断踹着金龙的脸，直到让他气哼哼地飞走。她随后化作人形，先给儿子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再对他们进行检查。越是欢喜，越是要对孩子的安全负责。

“妈，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们？”达贡问道。

“没，我在附近做任务，等你们是顺便的事情。”玛克希摩斯摆摆手，说道。“怎么样，地底世界一行还顺利吗？”

“虽然找到熔火门柱所在的岛，但是达贡决定不上去，所以我们等于白跑一趟。”纳迪尔说道：“事情还和过去一样，龙族需要继续在无限迷宫镇守，直到我们找到其他消灭魔物的办法。”

“没和你说话！”玛克希摩斯对精灵哼了一声。

“他说的没错，龙族的解放需要我们找到新的消灭魔物的方法。不过我有一个提议：龙族离开龙之国，去消灭地表的魔物，然后让地表种族与龙族谈一个新的合同。”

“新的契约？那需要召开五族联盟会议，还要请所有神灵降下神谕。”纳迪尔摇摇头，说道：“或许你和神灵的关系很好，但是五族联盟已经很难召开会议，至少我们精灵就没有代表。”

“那我就直接和龙族谈一谈吧。”达贡对母亲说道：“之前我曾说过有件事要暂时隐瞒并请你谅解，现在我可以说了：我有能力解开龙族的誓约锁链，让龙之国与无限迷宫脱离，从而能够融入这个世界。”

玛克希摩斯用两只手紧紧抓住达贡，直视他的双眼，激动地问道：“你真的可以做到？你没骗我吧？”

达贡摇摇头，说道：“没骗你。我仔细看了誓言锁链上的符文。那些符文或许在普通人眼中有不同的解释，但在神灵知识的角度，上面说的很清楚：龙的神就能解开它。而且我已经仔细研究过，知道如何开始这个进程。”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去地表世界了？我要见到太阳月亮和高山了？”

达贡点点头，但是他的表情仍旧很严肃，并没有融入母亲的笑容。

玛克希摩斯也逐渐收敛笑容，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道：“我懂了，你想让龙族帮你做事。因为魔物并没有被消灭，你担心龙族一旦离开，无限迷宫失守，地表世界就完蛋了。嗯……你的担心很正确，而且这件事不好办。”

“我很想说龙族肯定会帮你，但我不会骗你。”玛克希摩斯说道：“龙族之中有沉眠派，他们对地表世界没有兴趣，认为龙之国就是最好的。这些人不会阻止你解开誓言锁链，但他们绝对不会为你干活儿。他们甚至都不想为自己挣积分，也不为龙族出力，沉睡并积累元素能量是他们唯一的想法。他们认为只要积累足够多的能量，龙就能自然成神。”

达贡没有反驳，甚至说到：“他们的想法并非毫无道理。神启之路不是唯一成神的办法。”

“龙很狡猾。就算你能解开誓约锁链，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约束手段，他们很可能会反悔。占你的便宜但是不干活儿，很多龙都能做出这种事来。”玛克希摩斯说道：“根据我的观察，就算最积极维护无限迷宫的行动派里面也会有这种龙。嗯……如果不是你，换做其他人解开誓约锁链，我很有可能也会骗骗你，不做你要求的事情。”

玛克希摩斯伸手揉揉达贡的头发，说道：“龙族是个复杂的种族，许多性格就刻印在我们的血脉中。相对来说，金元素系列的龙比较守信，承诺之前很慎重、承诺之后很看重，它们值得相信。咱们这种火元素的龙也还好，脾气暴躁一些，但只要掌握谈话技巧，还是可以引导的。”

“木元素的龙就比较懒，沉眠派的主力就是他们。我估计它们不会搭理你的提议，只等着坐享其成。”玛克希摩斯说道：“水元素龙最狡猾，变来变去，常会用‘现在的我不是过去的我’来敷衍承诺。要我说，它们最接近混沌。”

“至于土元素的龙，它们比较傻，总是采取中立态度，最后才表态。不过它们也很务实并有责任心，关键在于你是否有详细地、可实现的计划来消灭魔物，否则那些家伙宁可维持现状，也不会做出任何改变。达贡，你有计划吗？”

达贡张了张嘴巴，犹豫片刻，然后摇摇头。

“所以说啊，解放龙族还是太早。”玛克希摩斯双手捧着达贡的脸，说道：“好儿子，我知道你能做到这一点就行了。别着急，尤其别像人类那样，连几年都熬不起。四年、八年，这点时光对龙族来说只是打个盹儿的感觉，咱们真正要着眼的是百年、千年的跨度。我觉得，你还是先恢复龙身再说。那个时侯，你对龙族的说服力更强，思想也会更加成熟。”

母亲说的没错，但龙族没有那么多时间。两三年后，神力穹顶崩溃，地底世界天翻地覆，而作为无限迷宫外面的那层包裹，龙之国必然会被严重波及。地震和山崩都是轻的，它很有可能被整体拽入地底世界，用来填补两万米的空洞。

反观无限迷宫，由于它和地表的关系更紧密，大部分区域在神力穹顶之外，反倒还有幸存的可能，尤其是用龙之国作为缓冲盔甲之后。达贡认为，巨龙一直在维护无限迷宫，对抵挡魔物做出了长久贡献，如果让他们陪葬，那是他不能接受的。

“我意已决，龙之国的誓约锁链要解除，以此换得巨龙清扫地表的魔物。”达贡说道：“地表魔物消灭后，地表五族再和龙族谈新的合约，请巨龙继续镇守无限迷宫。这势必要付出代价，但总是白嫖龙族的服务，只会让地表种族过于安逸，迟早重蹈覆辙。”

“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