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盆出来的希洛艾散发着潮湿、慵懒的玫瑰花香，味道并不浓烈，而是时隐时现的，仿佛时不时地撩拨一下，让人有一探究竟的欲望。她裹着一块崭新的白色床单，粉白色的头发盘起来，只有几根还垂落在细长的脖颈上。她用一根足以当做匕首的发簪固定住头发，然后来到二楼，找到达贡。

“该你了。洗洗干净，然后换上学院学生的披风。”希洛艾站在一片杂乱之中，仿佛视而不见，她说道：“快去吧，学院的学生都要干干净净，不能散发着佣兵的味道。”

达贡低头嗅嗅身上，他的确有好一阵子没有洗澡了。不过……

“伯爵不用去管他吗？”

“他的梦醒了，就会开开心心的离开，这里弄乱的一切他都会找人收拾。之后他会病一场，那是对他的惩罚，你也不用操心。怎么，你又开始同情他了？”

“我在想，如果能接住伯爵的军队，或许能更好地对付奇美拉。”

希洛艾摇摇头。“军队一出现，奇美拉就会逃跑，头也不回地逃跑，根本不会与之交战。军队是我留着用作最后手段的，出来把奇美拉吓走，保住学员的性命。好了，你到底听不听老师的话？快去洗澡！”

达贡摇摇头，前往三层。他先去查看一下受伤的坚古族同胞，那家伙还泡在温水里，流了一盆毒血，脸色苍白，但至少不是青绿色了。按照希洛艾的说法，他正在被毒死和失血过多之间狭窄的分界线上走钢丝，倒向任何一边都是活不了的。吊住他性命的治疗药剂已经喂下去了，除非天降一个精通治疗的高阶祭司，否则没有任何其他事可以做。

脱下衣服，打开窗户，搬一个小凳坐在浴盆旁。炭盆不断加热，水稍微有些烫皮肤，这样正好。拿起旁边的瓢从桶里往身上浇水，然后用力搓洗，这是矮人唯一舒服的洗澡方法。他们害怕落入水中，所以泡在浴桶里会紧张，站在淋浴下也差不多。如果屁股下面是个石头而不是木头凳子，达贡会觉得更舒服一些。

有了须环之后，坚古族人就不再需要解开头发和胡须的辫子，只需要直接在上面用肥皂揉搓，然后再用水冲，就可以保持它们的清洁。正在他满头满嘴泡沫的时候，希洛艾走了进来，斜倚在浴室的门口，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达贡。

达贡直接朝地上喷了一口水，白了她一眼。

“怎么，你把我看了一个遍，还强行抵抗住了遗忘她们的咒语，现在我只是看看你而已。你不会害羞吧？”

“有点。”达贡将水瓢放在两腿中间，扭着身子说道：“你看过了，可以请你出去了吗？”

“我见过很多根，你的并不算出众，只能说泯然众人。放心，我就算盯着它，也不会对它施展法术，或者把眼神变成刀子。你胸前的那是什么？为什么洗澡还带着鳞甲护心？”

“魔物对我血脉产生了影响，慢慢长出这些鳞片。或许是这点血脉抵抗了你的法术。”

“别开玩笑了。我的法术可不是一点魔物血脉能够抵挡的。而且我觉得你这些鳞片不像是魔物血脉。它们很漂亮，尤其是浇上水洗干净时，看起来亮闪闪的。你不觉得它们很漂亮吗？”

达贡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听人用“漂亮”评价自己的鳞片。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达贡·奥尼尔？”

“达贡·奥力森·尼尔。”达贡见没法请她出去，于是干脆加快了洗澡速度，争取赶紧结束这一尴尬的场景。

“古怪的名字。我知道尼尔是矮人古老家族的姓氏，但是奥力森往往是作为姓氏给那些父母不明的孩子的。为什么这两个名字可以结合在一起？”

“我是被尼尔家族收养的。”达贡指了指胸口：“鳞片也可以算是收养的一部分原因。”

“啊哈，我懂了。尼尔家族让你来精英学院只是为了填上名额，他们不想让家族里最好的孩子来学院变成废物。矮人是不是有这种说法：学院会把人变成废物？”

达贡想了想，往肩膀上浇了一瓢水，然后点点头。

“学院从不养废物，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每一门课程学习的都是有用的东西，因为废物的不是课程，而是学习课程的人。”希洛艾看着达贡用力往身上浇水，于是微笑着说道：“好吧，不说学院的事情，说说奇美拉吧。你对这种怪兽了解吗？”

“我知道的不多，这次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奇美拉。对于它的知识，我知道它的形成原因。地底活动让变异、扭曲和腐化的力量溢出，这力量如果来到多种生物混合的区域，比如大型屠宰场，或者猛兽进食后堆放尸骨的地方，或者仅仅出于机缘巧合，让它同时感染了多种生物，那么就有可能让多种生物混合起来，成为多头的怪物，也就是奇美拉。”

“也对也不对。”希洛艾说道：“奇美拉的产生并不完全是腐化的力量，它还需要特定的法术咒语。在无限迷宫里有一种危险的吞噬怪物叫做缝合魔，一般被认为是低智力、强肉体的魔物，但它们其中也会有一些高智力的施法者。能够制造奇美拉的腐化力量就是他们用法术创造出来的。”

“腐化力量还能被改造？”

“对，这是我老师的研究成果，目前我也在研究它——作为学院的课题之一。”希洛艾说道：“根据最近六百年的统计结果，腐化魔物中强种类的比例有明显提高，那些无序、低等、没什么威胁的腐化越来越少。我们有足够理由怀疑这种现象是魔物在背后刻意造成的。”

希洛艾走到达贡面前，坐在浴桶上，两条腿自然而然滑出床单，竖在矮人的视线中。她浑然不觉，或者喜欢看达贡用力往身上、脸上砸水的样子，继续说道：“这一次出现四个头的奇美拉可能标志着地底魔物的法术再一次升级，是一次难得的研究机会。如果能活捉奇美拉就好了。”

“活捉？我建议你放弃那种想法。我亲眼看到另一名坚古族人用斧头劈砍奇美拉，居然只能打下一些鳞片，无法造成致命伤口。重弩或许是少数能够击穿它皮肤的武器，能够杀了它已然是最好结果，试图活捉只会白白死人。”

“唉，我还以为能碰上一个足够热血而愚蠢的矮人，没想到你如此理智和谨慎。”希洛艾立刻站起身来，双腿隐藏在床单后。“达贡，奇美拉一般有三个头，它们会喷射不同元素属性的能量，这你知道的吧？”

“我只知道奇美拉会喷吐，但元素不同这一点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般对付奇美拉都是瞄准它的法力属性弱点进行打击——我是说用重弩之外的方式时——它缺少什么属性，就缺少一种克制属性的方法。缺水就无法克火，便用火烧，基本都是这样的。现在奇美拉有四个头，它就只剩下一个法力属性弱点。假设哪一天它有了五个头，奇美拉将没有法术属性弱点，它的力量可能会膨胀得非常厉害。”

达贡放下水瓢，仔细思考，然后点了点头。希洛艾的说法是有理论支撑的，五行元素的克制和生发在世界每一个使用法力的生物身上都有体现，奇美拉是怪物，但也不会脱离这个理论。五个头，如果是五种基本的元素属性，那它就相当于一个全属性天赋的人，天生就会对法力的吸收和使用有极大的加成。

“等等，你说的不会是传说中的五头五色龙吧？”

希洛艾嘴角微翘，耸了耸肩。“我的确从五头五色龙的传说里吸收了一点想法，但是我知道五头五色龙是传说，地底的魔物肯定也知道。你说会不会有个魔物某一天想到：我们完全可以尝试制造传说中最强大的元素生物，奇美拉已经有三个头了，只差两个，希望就在眼前呐！”

达贡点点头，站起身来。他说了一句“这是有可能的”，然后翻过浴桶，直接跳了进去。如此，是冲洗速度最快的方式。

“水有些烫，你想把自己变成红色吗？”希洛艾看达贡从浴桶里站起身来，于是指着裹住自己的床单，问道：“你要不要用它擦擦身子？”

“不用，谢谢你。”达贡伸手抹了把脸。水的确有些热，不过这种热让达贡感到非常舒服，甚至抵消了浸泡在水里的恐慌。或许——达贡心想——只有冰冷的水才会让他恐惧。

“你准备怎么对付奇美拉？”

“我已经知道它的临时巢穴在什么地方，也大概知道了它的进食习惯。我的计划是用法术和一些诱饵吸引奇美拉离开巢穴吃东西，然后我们就从另一个方向接近巢穴。我用法术布置陷阱，掩盖大家的踪迹，然后趁它降落、休息、不备的时候发起攻击。”

“你怎么摸清它的作息规律和巢穴位置的？”

“用一些加了符文的牛羊，还有可以隐身侦查的鹰——我的法力宠物。你进来之后，一直没有注意到这里除了你我之外，还有第三个活物吧？”

达贡摇摇头，他的确没有发现。

“你到了学院要好好学习。你对法力太不敏感了。但这反而更加奇怪——你怎么抵抗了我的法术呢？”